死，兜兜转转，它仍是回到它渴望多年的海洋。
死亡并不会象征着一切都将之结束，反而是开始。
“嘤！！嘤！”
塑料小鸭子高高抬起小脑袋，骄傲地甩起小翅膀。
季糖费力地摇起船桨来。
他要去的深海距离这里有段距离，可能得划好长一段时间。
季糖划出不到一半的距离后，便感到手有点酸。他仍是坚持地继续划，可发现船桨越划越轻松，像是有人在帮他。
季糖：“……”
他察觉到事情不简单，转过脑袋。
果不其然，厉鬼所附身的物件都跑出来，正哼哧哼哧地帮他划桨。
小兔子力气很大，两只拇指大的小布手，却能扛起两只大浆，在飞速地滑动。小黑气团和小红团，也在一前一后地划桨。其他厉鬼也很认真。
季糖：“……”
有了厉鬼们的帮忙，船游得很快，不过一眨眼时间，便到了季糖所想要去的目的地。
此时天色已完全陷入漆黑，夕阳消失不见，只剩下夕阳带来的暖洋洋余温。天边悬挂着璀璨的星甸，为大地带来滚烫明亮的星光。
平静无波的海面也被映入星光，像将整片星空都纳入了海中。每泛起的淡淡波澜，都像夹杂着无数星点在游动。
少年的身影也披上一层星光。
他在船中慢吞吞地站起身，捧起塑料小鸭子。
橙黄色的小鸭子在夜空中泛起微光，像这片夜里的小太阳。
“回到家啦。”
少年轻笑，一边弯腰，将小鸭子放入海面。
当温暖干净的海水接触至小鲸鱼时，它的身形泛起温暖的金光。
它生在窄小幽暗的马戏团水池中，最后因缺水而死。
生前的它本以为自己能回到全是水的大海中，却没想到最后会在被抽干所有水的水池中死去。周身没有一滴水，尽是火烧般的干燥。
哪有什么大海。
可历经半个一百年。
它仍是获得它想要的。
如今它所泛起的金光，将过往的黑暗都一并照亮，只剩下温柔。
季糖完全将小鸭子放入海水中，小鸭子泛起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一刹那，他只听见海水被溅起的轰隆声，他的小渔船也随之被掀翻，他整个人猛然往下坠。
他本以为自己会落入冰冷的大海。
可却落入一个宽厚的身躯。
季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自己正躺在小鲸鱼的身躯之上。
小鲸鱼很大，比小渔船大得多，像一艘巨船。
“小鲸鱼？”
季糖心一喜。
小鲸鱼泡在带有夕阳余温的温暖海水中，欢快地拍打起小鱼鳍，发出嘤嗷嗷的叫声。
“嘤！嗷嘤！”
它出生到死都泡在马戏团的水池中，它本以为水是黑色浑浊的，但此刻呈现在它面前的水，清澈到能映入一整片星河。它仿佛游走在苍穹之中。
小鲸鱼试图游动起来，可猝然发现自己游不动。
它的小鱼鳍是畸形的。
它之前在水池里也从没游过，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嘤……？”
“怎么了？”季糖发现小鲸鱼的异样。
“嘤！！”小鲸鱼拍打自己的畸形鱼鳍，却怎么都游不动，很着急。
少年抱着它来到它未曾见过的大海。
如今它想让少年躺入它的怀抱中，将之载去星河中。
季糖第一次打量起小鲸鱼的鱼鳍，皱起眉。
他之前在博物馆见过一次鱼鳍的骨架，解说员所是鱼鳍畸形症。
可这鱼鳍看起来……不像天生的，倒像后天人为。
小鲸鱼是座头鲸，又被叫作‘大翅鲸’，鱼鳍至少长达两米。可小鲸鱼的鱼鳍却很畸形，不足一米五。
那个小水池根本放不下小鲸鱼，特别是小鲸鱼的那双鱼鳍。除非将它的鱼鳍连带骨头一起折断，才能让小鲸鱼进去水池中。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他无法想象小鲸鱼遭遇过多么大的痛苦。
它现在一定也有点难受。它在狭窄的水池中被囚禁这么多年，最后来到真正的海洋，却无法亲身去探索。
“…………”
季糖沉默片刻，眼眸暗沉。他面对着极力想要游动的小鲸鱼，轻叹口气。
他并不想让小鲸鱼成为永远不能游动的岛屿。
它要游向更远的地方，游到世界的尽头。它历经无数黑暗，一定要去见证更多美好之物。
“别伤心，我在。”
季糖俯身，用自己全部身子抱住小鲸鱼。
少年对于小鲸鱼来说很小，但少年带有的温暖体温，却能将整个冷冰冰的鲸鱼身躯捂得暖洋洋。
它能感受他在抱它。
小鲸鱼：“…………”
小鲸鱼的白色肚子以肉眼可见的趋势泛红，发出的声音也带有点羞涩的意味。
它想要转移少年的注意力，极力地在划动畸形小鱼鳍，想要游起来。
嘤。
庞大的座头鲸一旦游动，仿若一座漂浮的巨大孤岛，为海洋每一个角落留下温柔的足迹。
季糖挪动身子，轻轻地摸了摸它浮在水面的畸形鱼鳍，他深深地低下头，在从没有人敢触碰的畸形鱼鳍之上，轻轻地亲吻一口，灰色鱼鳍上一时留下浅浅的水光痕迹，如同一颗温柔的小星星落在了它的鱼鳍中。
哪怕不会游也没关系。
他会给它一整片海洋，让海洋之中的万物为它而游动。
“嘤！”
被亲啦。
害羞的小鲸鱼哼哼唧唧几声，肚皮变得更红了，他也更加卖力地游动。
方圆内的海水都因它而溅起高高的水花，将少年的衣服溅湿。
季糖防止掉下来，紧紧地抱住它庞大的身躯，眯起眼。
就在这闭眼的片刻时间，他猝然感到身形一空。
他反应性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之中的并不是深邃的海水。
而是高空之上的星穹。
一颗颗真正的璀璨星星垂天而落，将少年眼里的世界映照得闪闪发亮。
——小鲸鱼的畸形鱼鳍，在这一刻变成了翅膀。
飞起来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第95章
“飞起来了……？”季糖完完全全地愣住，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小鲸鱼的确是飞起来了。
季糖弯下腰，细细地端详一下小鲸鱼此时的鱼鳍。
鱼鳍依然是畸形的形状，但这形状仔细看起来。
像翅膀。
它曾被囚禁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可如今却挣脱黑暗浑浊的过去，越向了只属于它的整片天空。
它所经历过的黑暗都在此时化成了光，被人折断的鱼鳍也变成一双垂天之翼。
它从来都不是畸形残缺的，它一直都在闪闪发亮。
小鲸鱼很惊喜，拼命地扇动自己的小鱼鳍，让自己飞得更高。它飞向繁星之中，身披星光，成为当中最明亮的星。它那双只会映出浑浊池水的眼眸，也纳入了明亮而璀璨的星光。
它从来没有见过星空，它以前在饲养园中抬头，除了看见枯枝败叶外便是罩住自己的铁皮。
如今它所抬眸之处都是光。
“嘤！嘤嘤！！”
小鲸鱼兴奋地叫起来。
季糖瞅着开心的小鲸鱼，扬起唇，摸摸它的脑袋：“你很棒。”
他坐在它身上，像坐在星光之中。
小鲸鱼在努力地飞。
它生前曾听自己的妈妈说过。
要是有机会能回到大海，就要努力地游，游到这个世界的尽头，那里会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
那颗星星会守护自己。
它待在封闭压抑的干水箱里缺水而死时，是一边做着梦一边死去的。
它梦见自己回到大海，它听妈妈的话，很努力地游。
它游了五十年。
在某天睁眼之时，它看见有一名少年来到它的水池边。◣思◣兔◣网◣
少年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眸像星星。
从那一刻起，它知道自己游到岸了，找到了一颗星星。
星星从没有嫌弃过它。
将它荒芜的背脊当成了一整片宇宙。
“嘤！”
小鲸鱼一想到这里，白白软软的肚皮迅速泛红，发出咕啾啾的害羞声。
害羞的大宝宝？
季糖笑了。
他看见小鲸鱼飞到很高的星空中，他忍不住问道：“小鲸鱼，你已经飞得很高啦。这里到处都是星星，已经够了。”
“嘤嘤！”
小鲸鱼轻轻地摇摇脑袋。
它不是想要看星星。
小鲸鱼飞到一处最明亮的星空之中，停留在那里。
它抬起自己的身躯，季糖也随之被高高地抬起。像被小鲸鱼亲抱抱举高高一样。
它面对着闪闪发亮的群星，抖抖自己载有季糖的庞大身躯。
“嘤~嘤！嘤！”
尾音高昂，像在急于表达什么东西。
——它也有一颗星星。
是它的少年。
季糖：“……？”
季糖并不懂小鲸鱼在坐什么，他躺在小鲸鱼的背脊上，静静地望着星空。
这是他第一次好好躺下来看一次星星。
他曾听说过，万物死后都会成为星星。
可能等到有一天。他所认识的厉鬼们，都会成为星星。
也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有没有在这群星当中。
如果能再见面就好了。
季糖想道。
冷风在夜空中席卷而来，但小鲸鱼的身躯却能为他挡住一切寒冷。他忍不住蜷缩起来，睡着了。
他恐怕是第一个能在星星中睡觉的人。
——
次日。
季糖醒来时，发现自己仍躺在小鲸鱼的背脊上。
小鲸鱼浮在海面之中。海水被初升的太阳映照得很温暖，连带着小鲸鱼的身体也沾上一丝暖意，让少年睡得浑身暖烘烘的。
小鲸鱼见季糖坐起来了，嘤嘤嘤地拍打起小鱼鳍。
季糖揉揉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昨天所经历的一切，像一场梦幻的梦。
“小鲸鱼？”
“嘤！嘤！”
季糖笑着揉揉小鲸鱼的脑袋：“你昨天很棒。”
小鲸鱼缓缓地起飞，贴着海面航行。它的身躯很庞大，海面一时被诺大的黑影所覆盖，让它成了比海洋更令人瞩目之物。
鲸鱼一旦游动，宛若漂浮孤岛。
他的孤岛，能漂浮在天空之中。
要去哪里？
季糖有点疑惑。
小鲸鱼顺着海水越飞越远，种种鱼类蹭过它的肚皮从海面跃起，飞鸟栖息在它的背脊之上，温暖的初阳映照着它。
他们来到一处望不到任何边际的大海。
随即，望向大海的季糖微微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