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衣服?
是他打算造反,每天刀尖舔血的日子让他忘了和阿朗花前月下相视而笑的日子?
还是他登基为帝,身边却不再只有阿朗一人,他默许群臣对阿朗施压,让阿朗松口让纯妃入宫的时候?
他当时看着阿朗亲手为他写着诏书,那个时候他是这么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阿朗,我身为帝王至尊,不能没有后代,太子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母亲,委屈你了。”
那时阿朗是什么表情,他怎么记不得了?
萧韶一时间只觉得头剧痛,很多事情,他都想不起来了。
他什么时候,背弃了他的承诺?
他什么时候,负了他的阿朗?
他什么时候,把他的阿朗弄丢了?
纯妃看到萧韶的脸色难看至极,眼睛却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没有半分心疼,而是心下痛快夏朗这个病秧子终于死了,面上却楚楚可怜的道:“皇上……是不是要回去看……内臣大人?臣妾这就去准备马车!”
被纯妃的声音拉回现实,萧韶才发现自己还在避暑行宫,旁边陪着他的人不是他的阿朗,而是纯妃。
他低声吩咐道。
“备马,朕要回宫!”
“皇上——”皇上竟然马车都不要了,想直接纵马回去!
纯妃惊讶的叫到,而萧韶却置若罔闻,如风卷残云般夺门而出。
看着萧韶离去,纯妃垂下眼眸,掩饰住了自己心中的快意。
聪明的女人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阻拦皇帝。
皇帝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罢了,毕竟那人在他在身边二十年,养条狗都养出感情来了,何况那贱人生了一副矜贵无双的模样,连她都要甘拜下风,不仅如此,那人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呵,多矜贵有什么用?还不是和她一样?匍匐在男人身下?
一介男人,也不嫌丢人显眼!
男人在前朝的那些事她不懂,但是她知道,既然那人到了后宅,那就要和她斗!
现在看来,是她赢了。
皇上面上表现的悲痛不已,但是有多在乎,那可未必。
若是真的悲痛不已,怎么会对那人的病置之不理,还陪她出来避暑?
若是真的在乎,那怎么又会有她入宫一事?
就让皇帝难过这几天吧,之后的好日子就是她的了!她哥哥是礼部尚书,儿子是太子,她自己是皇上第一宠妃,说不定还是未来的皇后,还有什么是他要不到的!
那个贱人陪皇帝打了天下,她让他享了三年福,现在到了他该让位了的时候了,她还没有动手,那人就自觉了,亏他识相!
萧韶现在所在的避暑行宫里京城不远,但是还是有一段路,马车要行两天,即使是纵马也要一天的时间,但是萧韶却硬生生的在第二天破晓的时候就到了京城。
他马背上夺得天下,这点倒是不在话下,只是几年养尊处优缺少锻炼,不由得有点灰头土脸,他跑到宫墙下面,扣门。
守门的宫人还睡眼惺忪,见到有人要进,不由的大声道:“哪来的东西,不知道宫门卯时才开吗!现在打扰爷爷清净!”
萧韶把一块牌子扔到他身上:“看清楚朕是谁!”
守门人看到萧韶的腰牌,吓得腿都软了,连忙开了门。
皇帝不是在避暑行宫吗!哪怕知道了讯息,哪有这么快就能赶回来的!
难道是因为内臣大人薨了?不可能啊?皇上早就视内臣大人为无物,大人重病三个月都没有去看过一回,这下怎么了?
等等!完了!
守卫想起昨天礼部尚书叮嘱他的事情,说皇帝至少还有两三天才能回来,让他昨天晚上开城门先把内臣大人的宫殿“处理”了,这下皇帝回来了,怕是要直接遇见————
他身子发软,只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萧韶策马奔腾赶到未央宫的时候,只能见到熊熊大火,未央宫,早就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火焰燃烧在整座华贵的宫殿,刺痛了萧韶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宫人呢?都死去哪了?怎么不去灭火?”他伸脚踹了来跪安的太监,把他踹飞,落地的时候吐了一口血。
“回皇上,这是……是礼部尚书吩咐的!”
“陈斯?那个狗东西狗胆包天了!朕的宫殿都敢烧?”萧韶暴怒:“叫他滚过来,谁给他的胆子?”
太监心想,不是您给的吗!
您这段时间不是天天封赏陈大人吗,又盛宠纯妃,封纯妃之子为太子,大家都知道他是未来的国舅爷,自然待他不同!
礼部尚书颤颤巍巍的赶来,他第一次见到皇帝如此暴怒的样子,吓得立马跪下。
“微臣……给皇上请安。”
“请个屁!”萧韶乡野出身,说话一向不文雅:“谁给你的胆子烧朕的宫殿?”
“皇上冤枉啊!是您吩咐的啊!”陈斯连连扣首,呈上了一份奏折。
上面是他上奏关于皇后大人身后事的章程,萧韶先一目十行看完了,也不顾礼部尚书大不敬写的什么狗屁贵妃之礼下葬他的阿朗,先看到了最后的批注。
“夏氏无德,不宜以贵妃之礼下葬,待其役后立即以平民下葬,不必停尸,不得葬入皇陵。”
后面又有一行。
死后立刻焚尽宫殿,片甲不留。
分明是他的字迹。
但是他明明没有写过这样的话,这世间能跟他字迹无二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夏朗。
所以他这是,自己给自己写的?
他是以什么心情,给自己一笔一划的写下夏氏无德四个字的?
一代惊才艳艳的人物,最后在史书上留下的是极尽侮辱的“夏氏”两个字,与后宫女子等同。
他又为什么,要死后焚烧自己的宫殿,他是恨他吗?
还是……连恨都没有了,所以只想斩断跟他在一起的所有痕迹?
“内臣大人遗体呢。”萧韶不知道是以怎样的毅力平息下来,问出这几个字的。
宫人齐刷刷跪了一片,却无人敢应声。
“我问你们夏朗遗体呢!都死了?”萧韶大怒。
最后还是陈斯磕头道:“皇上……内臣大人在这……未央宫内。”
皇帝愣了片刻,下一秒,发了疯的要往火势汹涌的未央宫里钻!
宫人拼死拦住他:“皇上!皇上!火这么大,不可以啊!”
萧韶几次想冲进去都被拦住了,最后只得作罢。
他一夜策马,现在浑身形容狼狈,但是两眼通红,仿佛阴间的恶鬼。
未央宫还在熊熊燃烧,萧韶就站在哪里盯着,一声不吭,其他人都跪着,不敢作声。
未央宫是整座宫城最华丽的宫殿,当年他们还浓情蜜意的时候,刚刚打下京城,萧韶就先把未央宫装饰的金碧辉煌,让夏朗住了进去,又赐下来无数奇珍异宝。
夏朗收了是收了,但是并没有表现多少喜爱的样子,反而是把这几年他们用过的东西全部收在了宫室内,从当年他为他补过的衣服,到他自己所有的东西。
萧韶不解,问他为什么。
夏朗笑眯眯:“这样干净利索,以后回忆起来也方便。”
果然干净利索,一把火去了,便什么东西都没了。
所有有关夏朗的东西都在未央宫内,什么都没留下。
就连他的遗体,都没给他留下。
他连夏朗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
他终于,永远永远的失去了,他的阿朗。╩思╩兔╩网╩
萧韶怔怔的,怔怔站在门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未央宫实在是烧无可烧,火势慢慢的小了下来。
萧韶迈步,想进去看看,却只听到“趴——”清脆的一声,他腰间挂的玉佩竟然自然断裂,摔在坚硬的汉白玉地面上,摔得粉碎。
皇帝一惊,回头。
那是夏朗送给他的玉佩,年代久了,绳子不牢固,自己掉了。
萧韶看着面前的玉石渣滓,夏朗最后送给他的东西,没有了。
他弯下腰,慢慢的,慢慢的,用颤唞的手指捡起了那根断掉的红绳,收拢进掌心。
那惹人厌的短毛畜生还在叫着,萧韶把行宫的打了,而夏朗却把皇宫的放了。
于是它们还可以在帝王面前叽叽喳喳的叫着。
“机关算尽,反而误了卿卿姓名!”
“机关算尽,反而误了卿卿姓名!”
“卿卿……”萧韶攥紧了手中的玉石碎片,尖锐的碎片深深的扎入掌心,攥的他满手是血。
那天所有的宫人都跪着一动不动,不敢抬头,所以他们没有看见。
——他们铁血一生的皇帝,望着熊熊燃烧的未央宫,手里捏着一根陈旧的断了的红绳,无声的,泪流满面。
第55章 机关算尽之后(5)
未央三年末, 帝都大雪。
今天是除夕,即使是帝都,所有的店家酒肆都早早的关了门,阖家欢乐去了, 长乐书院的诸位学子找不到吃食,只好自己生火做饭。
他们都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在家里都是君子远庖厨的圣贤人,如今遇到那比他们的脑袋还大的铁锅, 竟无人知道怎么下手。
“这可怎么办……”有人发愁道:“大过年的,我们不会要啃干粮吧。”
节后就是一年一度的春试,他们舍弃了家里的团员相聚,寒窗苦读,就是为了能取得一个好成绩, 但是这也不代表,他们就愿意冰锅冷灶的度过这大年三十。
“我来吧, ”就在一群人围着那灶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 门口传来了一道轻柔的声音, 众人齐齐往门口看去。
只见一青衫少年立于逆光之处, 嘴角噙了丝笑,那笑看起来清雅, 但细看却能看出一丝勾人的意味, 正如那人, 穿着明明是最普通的一身书生长衫, 但是他双目流光炯炯, 眼角的桃花眼一勾,不像个书生,倒像是哪家雅致的小倌馆的头牌。
“以前在家里闲时下过几次厨,若是诸君不嫌,愿意献丑。”
雪有些大了,裹挟着那人的长发吹进了这简陋的柴房,让众人有些恍惚,耽于这少年的美色,直到那少年看到众人久久没有回应,奇怪的“恩”了一声之后,才有人如梦初醒,忙给那少年让出了地方:“既然如此,那就辛苦夏兄了。”
“无事,”那少年逆着光,众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里面带着一丝笑意:“我们本是同期,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
众人忙道辛苦,退出了那柴房,却无人愿意留下来,为那少年打一个下手。
毕竟这世代,他们这些赶考的,还是求一个稳字为上。
入仕说是可能位极人臣,其实更多的是提着脑袋过日子,而且上面那位的心情,也是时常捉摸不定,就连现在盛宠在身的丞相大人,也不知道哪天就会落了脑袋。
而这少年,身上就有这莫大的变数。
陛下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