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霍止又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工作室,一进门就看见尹里茶几上放置的外卖盒子,不知道是不好吃还是没胃口,盒子里的饭被剩了将近三分之二。
霍止手里提着袋子抱怨:“怎么不等我,自己先吃上了。”
“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明明是委屈的,尹里脸上还装冷淡。
不过三天没陪他吃饭而已,霍止看着尹里的表情,忍不住过去在脸上掐了一把:“自己乱想什么呢,我昨天有点急事,忘了跟你说了。”
“哦。”尹里摸摸刚刚被掐的地方,莫名觉得安心。
霍止把已经凉掉的饭收拾好放在一边,叫了一声尹里:“过来坐这儿,饭得有人陪着吃才香。”说完,蹲在茶几旁把手机往旁边推了推,将自己带来的饭铺开,捏了一块炸鸡喂到尹里嘴边。
“怎么换手机了?”尹里问。
霍止没解释,想等着学校那边有结果了再给他个惊喜:“想用新的了呗。”
尹里也没多想,默默地在身旁腾出一个座位给霍止。
给周知烊的三天期满,霍止却还没听见那边有什么动静。
仔细想想也是,他那天去了光顾着一通发脾气了,什么关键资讯都没透露,那种人人品不过关,怎么可能想的起来自己都干过什么恶心事儿。
虽然霍止那天一怒之下敢跑到对方学校里打人出气,此时冷静下来却不能再知法犯法,他知道,没证据的事,不能胡来。
他从小听家里人讲过很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就不信这种垃圾能只干一件垃圾事儿,他再次拨通了表哥的电话。霍止很少向家人拜托什么事,这算是头一次:“哥,帮我个忙,真的,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好,你说。”
霍止把前因后果简单捋了一遍,最后提请求:“哥,我也不是不懂事,就是想让你查查,这人有没有法子治,你就实事求是地查,查出什么算什么,行吗?”
电话那头的人想了想,最后答应了。
霍止实名举报,表哥行动也快,因为调查目标明确,调查人又是学校内部的人,一查果然查出不少事儿,关于周知烊学位论文剽窃,任职期间资料造假,贪污经费以及压榨学生等一系列的龌龊行为迅速被翻了个底儿掉。
结果出来的那天,霍止反倒平静了,他不想关心别的,他在他哥一阵激动的感叹中挑了一句他最在乎的问:“那他的硕士学位会被撤销吧?”
“那是自然。”
“学位论文也能从网上撤了?”
“到时候校方会处理。”
“哥,谢啦,等跟尹里成了一起去见你,请你吃饭。”
这通来自内部人员的电话是傍晚打的,霍止想着第二天中午当着面再告诉尹里,他美滋滋地幻想尹里感动的模样,洗澡的时候还一直哼着歌。
周知烊虽然人品极差,但确实不算笨,很快就确认了霍止这个实名举报者的身份,他自认自己没和市长家结过什么怨,思及那天霍止上门的一通闹,再看如今上面的处罚结果——先处理他的硕士论文,立刻反应过来了,这事儿的起因八成与论文里那个同性恋有关。
他觍着脸联络了以前的大学学弟,从校讯通里搞到尹里的电话,半夜十点一个电话打过去。他如今声名扫地,早已不在乎言辞身份,恨不得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尹里身上。
而尹里从接通电话听见那个人声音的一刻起,就忍不住颤唞,当年的难堪与绝望铺天盖地而来,他原本应该立刻挂掉电话把那些言语掐灭的,可是,可是那个人提到了霍止的名字,说他甚至已经得知了霍止是市长的独生子,尹里不得不忍着满腔的恶心听下去,强忍着颤唞问他想怎么样。
周知烊从他克制的语气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这让他十分满意,似乎还冷笑了几声:“等着吧,市长儿子又怎么样,同性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没有人会理解你们,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用鄙夷的眼光看待你们。”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尹里目光空洞的握着手机,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颤唞身躯的背后是一身冷汗。
那个人要报复吗?尹里想,不能让霍止受他的连累,他很怕,怕霍止被人指摘。
他慌慌张张地拎着钥匙出门,开车到了霍止所在的小区门口:“霍止,你能出来一下吗?我在你家小区门口,有事找你。”
“好。”
挂了电话,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霍止揉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在睡衣外面穿了一件外套便出去了,晚上的凉风一吹,意识立刻清醒了。
“怎么了?”霍止看尹里只穿着一件薄T恤,脱下外套想要披在他身上,但是被尹里拒绝了。
“周知烊给我打电话了。”
霍止把刚刚拒绝的动作和这句话一结合,脑子里立刻钻出些不好的想法来:“所以呢?”
“你查他了是吗?”
“是,简单翻了翻他的旧账。”
“他说他现在一无所有了,我……我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他能干出什么事儿。”
“他想干什么干什么去,对我来说,他当年为了写论文骗你做研究物件这一件事儿就够他喝一壶了。”霍止此刻想起来这件事仍是控制不了地想发火。
尹里原本担心急了,此刻更是慌不择言,霍止知道了,他小心隐藏的过去,都知道了。霍止会怎么看他,觉得他是精神病吗?
普通人可能觉得伤人者自作自受,获得应有的惩处是大快人心之事,可对尹里来说,他自卑怯弱,更在乎霍止会怎么看他,怎么看他这个真心错付的人,怎么看他这个自杀过的人。
尹里没发现自己的身子开始战栗,稀里糊涂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你动用你的身份查他,他都知道了。”
尹里并不清楚,霍止没有看周知烊的论文,在霍止的认知里,不需要从别人的叙述里知道他的过往心路历程,霍止在等,等他主动敞开心门。
没有想象中的感动,对方甚至为此对他不满了,霍止突然觉得有种一人演戏一人看戏的背叛感:“我知道了,我看你就是不舍得,一个渣男而已,你半夜跑来跟我这样,好,我承认,我他妈多管闲事行了吧。”
“我……”尹里想解释,却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
不是,不是这样的,霍止。
霍止一步步向尹里靠近,眼睛里的火快要喷到他脸上:“他自己犯了错,我不促成这次调查,他迟早也会被处理,现在要我怎么样,给他道歉吗?”他用力捏住尹里的肩膀,还是那么薄,他以前总怕把他碰坏了,现在也顾不上了,“尹里,我还能怎么样呢。”
“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再硬的心也会有软的一天,总有一天我能等到,你会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可是现在看来,有人不知好歹,为了那样一个人把我的好踩在脚底,尹里,人心不是这么糟蹋的。”
尹里急得说不出话,霍止却以为他是预设,两个人鸡同鸭讲地吵着架,一个不知道怎么表达,一个话赶着话不给对方解释的空隙。
说完,霍止扭头走了,尹里怕急了,想伸出手拦住霍止,却发现手都抬不起来,望着霍止头也不回的样子,尹里内心只会躲避逃离的本性作祟,在原地愣了片刻,直到再也看不见霍止的时候,他开着车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上班,整个市委都传开了,霍止是市长的亲儿子,霍止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个疯子搞的鬼。
从进了办公室开始,气氛就不对,霍止能感觉到大家对他说话时的那种微妙感。也是,大家原本都是同样的工薪阶级,最多可能是你有个物件我是单身而已,可霍止这下不一样了,市长独子,那是什么身份啊。
只有方齐还相对淡定点,进门先拍拍他的肩,小声问他:“你这不是在炒作吧?”
霍止哭笑不得,心酸地摆了摆手。
“那我还能叫你老霍,不差辈儿?”
“去你的,行了啊,老方。”
正说着,电话响了,霍止接起来,是领导的召唤,霍止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叹口气离开座位。^o^本^o^作^o^品^o^由^o^思^o^兔^o^网^o^提^o^供^o^线^o^上^o^阅^o^读^o^
“小霍,单位里我是你上级,这没问题吧。”
这一大早上的叫什么事儿啊,霍止简直心累:“领导,咱还跟以前一样,有啥说啥,行吗?”
“好,那我也就不多说别的了,今天一早单位收到了匿名举报信,说你……”
“什么?”其实霍止有些预感到是什么事儿了。
“说你在男……女关系上……”
看着领导说一句吞半句的模样,霍止都替他为难:“领导,是男男关系吧?”
领导擦一擦脑门上的汗,点点头:“是,其实这属于你的私事儿,原本组织上也没必要过度干涉,但现在举报信里还提到你利用你父亲的职权扰乱他人正常工作生活,这个是真的吗?”
事到如今霍止也没什么再遮掩的,他尽可能略去尹里的状况,解释了他和周知烊之间的事儿,最后向领导保证:“放心吧,我没干什么出格之事,那人自己犯错是事实,我掺一脚说破天都不算犯公事,只是私人恩怨。”
“行,事情我清楚了,你回去吧。”
霍止回到座位上,看着周围同事看眼色的样子,心情越发不爽,在单位里身份也暴露了,和尹里维持几个月的暧昧气氛也散了,真他妈闹心。
第22章
尹里从路上到床上再到第二天早上,一直在反思自己,他不算生性恶劣的人,但认识霍止以来,他好像时不时地在伤害霍止。
尽管都不是出于本意。
尹里在情感认知方面一向迟钝,他在未成年的那段时光里,花了将近五年,才接受自己喜欢男生这件事,成年后,又用了三年才摆脱对自己是个“精神病”的错误认识。
关于与周知烊的相识,他无法否认当时觉得自己有多么幸运,在那个人身上,他第一次获得认同感,他从小到大没什么关于亲密关系的体会,所以无知地信任着周知烊,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那个人。
当然,后来那个人给他带来的伤害与阴影,也都是久久难忘的后话。
再然后,他学会了给自己留后路,关于成长和成熟,就是他逐渐戴着面具生活的过程,他再也不向任何人展示一个毫无用处的弱者形象。
尹里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变成现在完全能自己解决问题的人,虽然孤独,但他觉得这是他很满意的状态。
直到霍止出现,这种生活有了改变。原本他的心与脑完全适应了一个人生活,可霍止千方百计地说要跟他一起要陪着他,而他本人,也十分可耻地预设接受了。
尹里被自责与愧疚折腾着又乱想了一整夜。
在这个动动手指就能听到对方声音、看到对方表情的网路时代,经历了一场不欢而散的霍止和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