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看起来是新兵。”
“嗯,精锐都在前线,老兵派去城中驻守,公爵大人说自己的府邸不用那么多人守,要不是丽玛女侍长大人死命拦着,她恐怕都能把宅邸开放出来给外人住。”卡莉娜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我听教会法理部的大人们说,米迦尔大人已经造出可以摧毁地狱之门的装置了。”
“红露镇的门已经被成功摧毁,很快密督因其他两处地狱之门也会被处理干净。”何塞露出和缓的笑容,“多亏你们坚持了这么久。”
吸血鬼女孩不好意思地攥着自己裙角,直言自己没有出多少力,甚至没能亲自到前线去帮忙。“我的力量还很弱,但是一想到庄园里的前辈们,还有您、塞拉米亚斯女士跟佩拉格娅大人,还有那些送花给我的帕托城民,我就觉得至少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这是对的。”
何塞却话锋一转,语气认真而又郑重,“但是永远不要向往战场,卡莉娜,那不是一个应该被当成实现个人价值的地方,英雄也许会在那里诞生,但更多的只有牺牲跟死亡、和一切负面的感情。有力量去战斗是好事,更多的却是思考该怎么避免它一开始就不要出现。”
卡莉娜略略颔首,“好的,何塞大人。”
何塞笑着抚摸她的发顶,“不懂也没关系,吸血鬼漫长的生命可以让你慢慢去理解它。”
何塞看着女孩用力而坚定地点头,他心底的声音仍在继续对自己诉说话语。
——而我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人不用任何顾及地使用自己的生命,不需要恐惧那处名为地狱的尽头。
可能是卡莉娜已经在公爵府邸混了脸熟,也可能确实缺乏多余的人手护卫,何塞没有经历跟上一次来这里时相同的浩大阵仗就踏入这栋不比城堡小多少的建筑物内,当中的富丽堂皇依旧,人的气息却少了很多,起码没有了让何塞感到尴尬的成群侍从和卫兵。
“公爵大人这个时间应该在三楼的小会客室,和塞拉米亚斯殿下以及大区内的贵族商议战事。”卡莉娜在楼梯上小声提醒何塞,“我偷听了几天,感觉如果不是向恶魔投降毫无意义,这里面有不少人会想要去跟恶魔讲和。”
“偷听可不是好习惯哦。”
至于卡莉娜听到的,何塞倒不觉惊讶,“可惜在实力差距悬殊的前提下,强势的一方可不会愿意停下来。这不是人类之间的战争,恶魔的欲/望更为原始,它们破坏、杀戮、毁灭的根性跟人类是否求饶没什么关系。”
何塞踏上三楼的走廊,奇怪的是这里无论哪一个房间都没传出高谈阔论的声音,走廊里静悄悄的,如果不是何塞能感觉到塞拉米亚斯就在这里,他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让卡莉娜稍安勿躁,走过去拧动其中一扇的把手,推开双开雕花的木门。
小会客室里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破碎的水晶吊灯把地面砸出一个浅坑,由窗户和玻璃柜门组成的飞溅的碎玻璃与前者结合在一起让整个屋子彻底没了能下脚的地方,在名贵地毯上铺成一旦摔倒就会浑身窟窿的草丛。
可能是用来摆放地图的长桌倒在面对窗户的方向,破了几个洞的帆布地图正在被抢救性地卷起,卷地图的女人有一头浓金色的长发,她朝门口抬眸,“咦”了一声。
“喔,何塞,好久不见。”
一身骑装、头发高束成马尾的女公爵对门口的何塞打了招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熟络而亲切地问:“你是来向我们传递好讯息的吗。”
“算是吧。”何塞还是不能完全无视屋子里的狼藉,抬手扫开地毯上危险的玻璃碎片后,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何塞问的是房间角落里的另一个人,破破烂烂的窗帘已经挡不住阳光,所以血族始祖塞拉米亚斯站在酒柜后的阴影里,她此刻注视何塞的目光似乎在极力辨认眼前的人是谁,克鲁格应该已经告诉她何塞拿回血液却没能恢复记忆,但恶魔之口的血族始祖依旧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矛盾,不知该怎样开口。
所以何塞觉得自己应该做个表率。
“塞拉米亚斯女士,别来无恙。”他在有点浓稠的氛围里挑起嘴角,展露一个安抚的笑容。
何塞身上的研究服一直没来得及换,其实他有点怕对方嘴里冒出那个“老师”的称呼,正因为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他仅剩的学生。
塞拉米亚斯的无言和落寞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她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先为何塞解答了疑问。
“有吸血鬼来刺杀佩拉格娅,把屋子搞得一团糟。”
“嗯,对,就是这样,我还挺喜欢整个吊灯的,早知道不挂这个房间了。”卷完地图的女公爵把东西往窗边一𪭢,抱着胳膊坐在已经没了玻璃的窗沿上,表情轻松得像是刺杀物件不是她自己一样,振振有词道:“多亏那个想不开的吸血鬼,听贵族老头的尖叫声总比听他们唱衰强,哈,我终于能有几天消停日子了。”
“是因为他们都被吓得回家修补精神损失了吗。”何塞能猜到在自己来之前这里发生过怎样的一幕了。
佩拉格娅冲他竖起大拇指。
“……那个吸血鬼呢。”
“喏,被奥尔加搞定啦。”女公爵指指距离何塞脚边不远的一滩快要看不清颜色的粉末,“多亏奥尔加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下次还有谁还敢说闲话不让她参会。”
塞拉米亚斯沉稳而又充满责备地说,“又是谁故意把护卫都撤走的。”
何塞叹了口气,“是弗里亚基诺的人?”
“情势危急我没有仔细确认,是也好不是也好,都是为了让密督因的局势变得更乱罢了。”
犹豫之后,塞拉米亚斯询问,“你之前说要亲自来帕托跟我谈谈,这意味着其他事情都解决了吗。”
“远没有,但好歹有些眉目。”
何塞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窗台上的女公爵,佩拉格娅立刻心领神会,抬起屁股就往外走。
“你们聊你们聊,我出去溜一圈。”
血族始祖叮嘱她,“不要离开宅邸,卡莉娜在外边,让她跟着你。”
“知道啦,我去找小卡莉娜。”
奥尔加·塞拉米亚斯目送女公爵离去,她抬手制止准备开口的何塞,看向窗外。
“这里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介意我们到街道上去吗,我有想要你看看的东西。”
何塞没有拒绝。他感觉不到弗林特的气息在附近,不知对方是真的好好隐藏起来还是已经放弃了,这让何塞感到一点点刺激的心理。
也许街道上会有些发现,何塞刚刚进城,没来得及注意城里的居民现在怎么样了。
而且,捉迷藏可不能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太久。
上次游逛帕托城的街市还是诺斯女公爵亲自导游,塞拉米亚斯选择的路线跟佩拉格娅女士差不多,何塞路过熟悉的歌剧院,看到士兵跟神职人员在广场上为居民分发储备粮食,所有人都在安安静静排队,表情平和,少见哀愁或是紧张的情绪。
“这里的人都很相信佩拉格娅女士吧。”
“嗯,但是不可能所有人都不恐惧害怕,如果让恐慌的情绪蔓延,即使再有力的政令也无法阻止人类做傻事……尤其是恶魔暂时还无法被解决的时候。”
何塞听出血族始祖的言外之意,紧锁眉头。
塞拉米亚斯不等他问出来,直接承认,“我用血系能力暗示了人类,告诉他们安心生活,外面的事情终会过去。这是我自己的独断专行,佩拉格娅不知道,所以请不要怪罪到她头上。”
“所以你偶尔会像现在这样出来走走,是为了加固这层暗示?”
塞拉米亚斯没有否认。~本~作~品~由~思~兔~在~线~阅~读~网~友~整~理~上~传~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当恶魔来到密督因,老师刚好因为别的事缠身没有第一时间回来,密督因人害怕极了,他们知道自己脚下的土地闭塞得只有海路和金古山口两个出入口,怕神匠已经放弃他们,所以教会还有贵族纷纷带领自己的扈从逃离密督因,甚至为了抢夺船只和出去的通道大打出手,死于恶魔之手的人和互相争斗致死的人已经数不清哪个更多,歌洛仙内部也有大量研究人员离开。”
选择坚守的贵族成为后来密督因的三大家族,选择相信伊诺·特里斯维奇的神职人员和研究人员等到了神匠回来力挽狂澜,可是牺牲的人、那些数字又该算在谁的头上?
“我明白你的用意,也不想评判,这件事你该跟公爵阁下坦白,而不是我。”何塞语气很轻,“她是诺斯大区的领主,而你是整个北区地下晶脉节点的负责人,如果你没有放弃职责,你们肩负的就是相同的责任。”
何塞一摆手,让话题回归正轨。
“弗里亚基诺死了。”
走在前方的塞拉米亚斯脚步骤停,她目光投向遮阴棚下空荡荡的街市,垂下眼帘,拿起货栏上的一颗苹果,“是你杀死了他么。”
“是的。”何塞的回答没有停顿。
“那拉尔修呢。”
“他也……不在了。”何塞认为这是一个比较贴切的说法。
塞拉米亚斯露出一丝苦笑,“只剩下我了……不,本来我应该会比他们先一步离去。”
偶尔有拿着菜篮的居民路过他们,大家都没太在意这两个打扮不同的人,有的认出血族始祖也没有感到惊讶,他们有礼貌地对她点头致意,就连何塞也得到了几个和善的微笑。
“弗里亚基诺佯装被猎人跟教会抓获的时候,我就猜到他可能想对灰堡中枢的法力交换机下手。还有拉尔修前来帕托接近你,这件事我也知情。”恶魔之口的血族始祖把苹果抛给何塞,声音平稳轻缓,却依然有难以察觉的紧迫。“可我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你。我依然记着布雷克的临终托付,不想让你触碰到过去的真相核心是一回事,但更多的,我还是在期盼看到失去恶魔屏障之后的密督因。”
何塞淡淡道:“你现在看到了。”
塞拉米亚斯闭上眼睛,“神代末期大战爆发,三年后人类才见到地狱的恶魔,在此之前他们则品尝着魔力越发衰微、魔法渐渐远去的日子。而现在的密督因没能拥有多少重拾魔法的时间,他们刚学会走路就要赤手空拳跟野兽搏杀,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如果事事都能随着人心所向发展,这个世界本身也会乱套。”何塞耸耸肩,有些冷酷地说:“而我前些日子还一无所知地做着在外面安心生活的美梦,想着可能在人间其他地方寻找到办法消弭密督因的乱局。”
如今已然不能,密督因的状况外界前所未有,总归需要这里的人来决定它的走向。
“我犯了错。”美丽哀愁的血族始祖笑着问,“你曾经赐予我们活下来的机会,给我们自由之身和认识这个世界的机会。我使用了它很久很久,何塞,你现在是来收回这条性命的吗。”
何塞抬眼,蓝灰色的漂亮眼睛扫过古城帕托的街角,聆听这里或远或近的交谈声,然后摇了摇头。
“接下来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奥尔加。地狱的大门会为接触恶魔之血的人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