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人导演的开场, 一个低成本的喜剧片是最好的选择。
《杀了他！》只有一个主角, 一条主线，抽离多余的枝干，能无比清晰的得出结论：这是一部只需要一个演员就能演完的低成本制作。
当然在预算宽裕的情况下，沈元正并没有苛刻自己的喜好, 所以他大手一挥，花了几天时间，重新改了剧本。
等好不容易揣摩透剧本的林逸拿到新剧本时, 他惊奇的发现——新剧本跟旧剧本唯一的相同点, 在于主角都叫罗西。
林逸仔细的翻阅了一遍新剧本, 得出结论：沈元正不愧是沈元正。
换了叙述角度，更改了大部分剧情，最后居然能和林逸最初看过的那部电影相印证——或许该这么说, 如果说林逸上辈子看到的那部电影是向市场和资本妥协的删减版, 那他手上现在这个剧本则是沈元正真正想拍的完整版。
在删减版里的无厘头喜剧，在结局都没得到的解释，都在这一版里做出了解答。
林逸摩挲着剧本, 不得不承认，沈元正的喜剧天赋远远比不上他拷问人心的天赋，而这两者结合，成就了沈元正的惊才绝艳。
“怎么样？”衢昀放下茶杯，看了眼林逸不住摩挲剧本的下意识动作，坐到沙发的另一侧：“我听说他大幅度的修改了剧本？”
林逸语气里残留着几分被震撼后的感慨：“沈元正真的是……”他寻觅了下形容词：“太厉害了。”
名不虚传。
衢昀扬眉，伸手拿过剧本，一边喝茶，一边飞快翻阅了一遍剧本，得出结论：“他把这个故事说完整了。”
林逸赞同道：“他揭晓了死者和凶手的真实身份。”
“看来是你的功劳。”衢昀放下茶杯，瞥见林逸脸上的诧异，笑着摇头：“他可不在乎观众看没看懂。”
“我提了一点小小的建议。”林逸避开衢昀的视线，翻着剧本道：“他觉得很有道理。”
“不止是很有道理吧。”衢昀身体前倾几度，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我听说是，大受启发？”
“嗯……”林逸沉吟几秒，反将了他一军：“你听说的事情还挺多？”
衢昀注视着眼前的林逸，克制住了再靠近的想法，维持在林逸不受惊扰的安全距离之外，目光在林逸身上流连，藏着无尽的贪恋。
“我可是投资人。”衢昀语气如常，靠在沙发上平静道：“为了确保收率最大化，我派了四个人，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他。”
回想起沈元正的抱怨，林逸忍不住闷笑了下：“嗯，他跟我说了。”
“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衢昀随手搭在沙发上，不紧不慢道：“看来他对我的厌恶程度又上了一层楼？”
裴廖站在角落，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衢昀的手几乎搭在林逸肩膀上，他们侧头对话时，距离近到空气里的暧昧无处藏身——而林逸丝毫没察觉到异样。
衢昀的指尖轻点了点沙发。
裴廖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给他们留出独立空间。
他出门后脚下不停，拐进一旁监控无法收入的走廊死角，深吸了口气——吸了一鼻腔的烟味。
他侧头看了眼，白华靠在角落，手臂自然垂落，指尖忽闪着火光，他侧头注视着突然闯入的裴廖，一贯的面无表情，哪怕一个人躲在角落抽烟，也看不出丝毫疲惫和放松。
“公德心呢？居然在公共场合抽烟？”裴廖一边抱怨，一边朝白华伸出手。
白华伸手，在一旁的垃圾桶上碾灭了忽闪的光，扔进垃圾桶。
裴廖收回手，靠到另一面墙上，开启八卦模式：“你说，他们什么情况？”
白华站直身体，脚下一动，朝紧闭的房间走去，被白华伸手拦了下来。
“三爷让我出来的，你进去干嘛？当电灯泡？”
白华停下脚步：“那也比留下来听你啰嗦好。”
“不行，除了你，我没有其他能倾诉三爷八卦的物件了。”裴廖强行按著白华靠到自己身旁的墙壁上，转回话题：“林逸是真没发现还是假没发现？”
白华瞥了他一眼，用冷漠表达了他对这个话题的漠不关心。
裴廖没受挫，自顾自道：“有时候我觉得他是真的没发现，有时候又觉得这得是多粗的神经才没发现他们的距离太近了？”
白华看了眼裴廖按在他肩上的手，沉默不语。
“不过三爷不愧是三爷。”裴廖不太满意对方一言不发的状态，把白华扯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从不失手。”
白华推开放大在眼前的脸：“我想，boss不会高兴你这个评价。”
听出对方不赞同的语气，裴廖松开手，八卦的气焰消退了几分，改为阴阳怪气：“果然是忠心耿耿白特助。”
闻言白华瞥了眼裴廖脸上的表情，掏出巧克力递给他：“有话快说。boss身边不能没人。”
裴廖严肃的表情瞬间变成了笑脸，他接过巧克力，拆开包装袋，飞快咬下一块，含混不清道：“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白华看了眼专注的啃巧克力的裴廖：“留宿，同居。”
“没错！”裴廖扔掉巧克力的包装袋，掏出手帕擦了擦嘴，笃定道：“就是同居！三爷怎么说服林逸留下来的？”
“与其说是boss说服他留下来，倒不如说在林逸提出离开之前，总会出现别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白华重新站直身体，看了眼紧闭的门：“boss没给他说出离开的机会，他也不急着离开。”
“有道理。”裴廖认同他的话：“那问题来了，林逸到底喜不喜欢三爷？”
他的问题没得到答案。
“欸？人呢？”
裴廖张望了下，没找到白华的身影。
他瞄了眼重新合拢的门，摇了摇头，伸手捡起垃圾桶里的巧克力包装袋，不紧不慢的折成小正方形，放进了口袋。
“什么时候进组？”衢昀浏览着ipad问道。
“我以为你比我清楚？”林逸翻来覆去的看着新剧本，重新构造罗西的一生，闻言随口道：“等剧组筹备好了……”
他翻页的手停顿了下，扭头看衢昀：“说起来，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衢昀在ipad上勾画的动作不停，闻言看了眼林逸，语气平静的揭露现实：“你那里没地方招待沈导演。”
与其说是招待，倒不如说是安抚灵感爆棚的沈元正。
处于创作状态下的沈元正，手舞足蹈都是正常表现，说着说着就开始扔东西，更不要说即兴演唱，鬼哭狼嚎，现场蹦迪，杂技表演——这么说吧，在那种状态下，他跟疯子唯一的区别是，他杀人犯法。
“虽然我家确实很小，但还不至于坐不下人。”林逸十分理解对方无法理解这一点的原因，毕竟穷尽衢昀的一生，都未曾切真的体会过贫穷。
“一场对话只需要两把椅子就能进行。”
衢昀摇头：“前提是其中一个对话者，不是沈元正。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做的出来。”
林逸放下剧本，打量衢昀：“你是真这么认为，还是找理由不想让我回去？”
衢昀放下ipad，看向林逸：“这取决于你想听到哪个答案。”
林逸：“我想听最真实的答案。”
衢昀眨了眨眼，他的睫毛很长，细细摇曳时，如一闪而过的蝴蝶般，吸引着旁人的目光——但在大部分人发现这一点前，他们先学会的是避开衢昀的目光。
因为在衢昀的视线下，任何动作都会变得无比沉重。
“我不想让你回去。”衢昀给出了真实的答案。
他不会问的，衢昀在心中笃定道，他不会问为什么，他只会……
“我待得够久了，我该回去了。”
拒绝我。
衢昀沉默的注视着林逸，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只是平静的注视着林逸，像是要看出他始终未曾动摇的拒绝究竟来自于哪里。
是因为那份合同？还是因为白正卿做的那些事？还是……只是因为不喜欢我？
林逸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拿起剧本：“这些天十分感谢您的照顾……”
“我不想让你走。”衢昀打断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林逸睫毛颤了颤，他不是没有问过为什么，正是因为问过，所以不会再问。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想对你好。”
“为什么？”
“你需要照顾，你离不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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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犯第二遍的愚蠢行径。
林逸站起身，深吸了口气，再一次拒绝他：“可我想离开。”
衢昀停顿了两秒，压下那些不住涌动的东西，收敛情绪：“我让裴廖送你。”
林逸转身。
身后传来急促的低声咳嗽。
“三爷。”裴廖上前，衢昀一个目光，复又停下脚步，不敢进，也不敢退。
林逸停在原地。
裴廖踮起脚看向衢昀手里的手帕，发出失控的声音：“三爷，您咳血了？”
林逸闭了闭眼。
“你看错了。”衢昀的声音依旧平静到毫无破绽，就好似他本身，没有弱点，无懈可击。
裴廖顺着衢昀的视线看向停在原地的林逸，纠正自己的话：“对对对，我看错了……林先生，我送你？”
林逸手指动了动。
衢昀默数。
五，四，三，二，一——“叫医生。”
林逸转身，居高临下的俯瞰坐在沙发上的衢昀，伸出了手。
衢昀把手帕递给他。
林逸看了眼手帕上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又看了眼愣在一旁的裴廖，重复了一遍：“叫医生。”
裴廖被他看的一激灵——林逸的目光跟三爷有点像，让他浑身一冷，然后开始反省自己犯的错。
“我去叫医生。”裴廖步伐飞快的朝外走去，依稀听见身后传来林逸不带情绪的声音。
“第几次？”
“我没事……”
“第几次？”
“三……”衢昀停顿了下：“四次。”
不对，我出来干嘛？不是有手机能联络医生吗？
裴廖掏出手机，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对自己下意识退场的行为表示疑惑。
*
林逸俯瞰衢昀：“医生知道吗？”
衢昀伸手拿回手帕，语气比他更平静：“我不喜欢医生。”
准确来说，他讨厌医生。
“你的喜好比你的生死更重要。”
林逸的愤怒深藏在平静之下，越了解衢昀，就越清楚，试图改变衢昀是多么愚蠢的想法。
他根本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衢昀仰望林逸，将那声绵长的叹息藏入其中：“因为我所追求的，从未为我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