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眼皮,狐疑地瞅着他。
昨日的异象转瞬即逝,方拾遗满心狐疑,没找到师父来答疑,更不信这小报上一通鬼话,抛了抛手中玉简:“先生,异象与魔族来犯有关否?”
他一开口,四周的弟子们就静了下来,连正在看剑诀、一脸事不关己的萧明河也望了过来。
昨日想去告状,门主却已离开,没罚成方拾遗,老先生实在不爽,兜起了圈子:“你先答上我几个问题,我再告诉你。”
方拾遗不知道打哪儿摸出把破扇子,潇洒地一展扇,笑眯眯地点头:“您请。”
“魔族上一次进犯,是何年,何月,何时?”
阁内静下来,小弟子们一心练剑炼丹,制符炼器,易先生教的是史,众人对此不感兴趣,乍听到这个问题,全部目瞪口呆,手忙脚乱地去翻书。
一片哗啦啦的翻书声中,方拾遗神色未动,对答如流:“天道新历,八百四十五年,龙潜月,初五,丑时三刻。”
“妖族呢?”
方拾遗:“自千年前的‘云谷大战’后,统领妖族的大妖几乎战亡,妖族从此一蹶不振,再未进犯过中洲。传言世间还有三尊大妖,沉睡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很久之前,他跟着个老乞丐一起要饭,挨冻受饿,忍不住叫唤闹腾时,老乞丐总吓唬他:“再闹大妖就出来把你吃了。”
后来老乞丐离开时,撑着最后一口气继续唬他:“大妖现在要来把我吃啦,你快跑吧。”
易先生“咚”地一敲鼓,得意地捋了捋长胡子:“错!”
方拾遗回神,在心里暗暗对照了下《中洲编年史》。这本书也是易先生主编,他十三岁时就倒背如流,实在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老头儿记性不好,忘了这是自己写的了?
“大妖,乃天下之祸。”易先生携着小鼓和鼓槌,慢悠悠地晃下来,瞅到开小差的,就不动声色地凑过去,“咚”地在其耳边敲一下,调子拖得老长,仿佛凡人书塾里的老夫子,“大妖聚天下灵气而生,生来神通广大,有移山倒海之能……”
后排的小弟子举手插嘴:“先生,大妖有我们门主厉害吗?”
易先生掀起眼皮:“若是独面大妖,门主胜算不足四成。”
方拾遗眉心猛跳。
他是被温修越抱回山海门的,山海门是他的家,温修越近乎他的生父。
活到这个猫憎狗嫌的年纪,他还没见过师父摆不平的事、打不过的人,倘若有人上门闹事,往往师父都不必起身,抬指击鞘,铮然之声响彻云霄,便万物俯仰,无人敢动。
若是人人心中皆有个战无不胜的信仰,在方拾遗心里,那个信仰就是师父。
如今听易先生这样说,他心底涌起一股极度的不服,想也不想,张口就道:“先生怎么知道?大妖已消失千年,书上所载,未免失实。”
易先生慢吞吞地踱步到他面前,板着苍老的面孔,冷冷道:“不错,世间到底还存不存在大妖,确实无人知晓。”顿了顿,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但百余年前,曾有一尊大妖出世。那尊大妖与一名人族女子相恋,大妖血脉力量太强,女子生下个半人半妖的孽子便死去。那尊大妖遍寻天下,找来秘术,掀起腥风血雨,想以半个中洲的生灵来血祭复活她。”
众人心驰神往:“哇——”
比话本子还好听!
易先生给他们气得胡子直翘:“时移世易,如今你们懵懂无知,怎知当时境况!百年前,中洲之上有七大门派,可知为何如今只剩五派?因为其余两派,皆被那妖孽灭了满门!”
小弟子们愣了愣,反应过来,顿时后背发寒。
像山海门这样的大宗派,皆有数万弟子,大能若干。大妖只凭借一己之力,就灭了两大门派?
“后来五大门派联合,方才借用杀阵重伤了那妖孽。”
易先生走到栏杆边,目光越过重重云霭,“大妖濒死逃离,无人知晓他陨落在何处。但他留下的孽子被护着,坠入了极北之北的冰川之底,就连世代生存在北陆上的魔族,也寻不到那孽子在何处。此事未被记录,是怕惊吓世人,使得人心惶惶。”
其余人尚沉溺在“大妖冲冠一怒为红颜”与“人妖跨族之恋”的美化想象中,萧明河突兀地开了口:“那昨日的异象,与大妖之子有关?”
方拾遗想得更远:“大妖之子若是醒来,必会上门报仇。魔族不等到咱们跟大妖之子打得死去活来再趁机而入,莫非是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易先生却答:“这种异象,十年前就发生过了。”
萧明河皱眉:“那这是……”
“今日课后,你等回去翻阅典籍,写下对人、妖、魔三族纠纷与异象的揣摩理解,不得少于三卷竹简,严禁互相借阅,下回早课呈上。”易先生无视小弟子们刷然一变的脸色,一咏三叹,“莫以寸许目光,窥视广阔天地。”
老先生说话时,直直盯着方拾遗:“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皮崽子,你们还嫩着呢。”
方拾遗静默片刻,梗着脖子没低头:“多谢先生赐教。”
下了早课,小弟子们呆呆坐着,难得没去围着方拾遗打屁,绝望得简直要哭出来:“昨日的《山海门经史》还未抄完,今儿又要写论文!”
方拾遗安静沉思着,闻声霍然一惊——这回可没被幸免!
正琢磨怎么逃了这作业,缥缈的云雾中响起声鹤唳,方拾遗熟悉这声音,转头一看,一只纸鹤由远及近,飞到他面前,扇着栩栩如生的翅膀落到他掌心。萧明河刚要离开,转头看到这一幕,眼底闪过阴霾,语气不阴不阳:“每次都只传信与你,师父可真是看重他的首徒。”
方拾遗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扬扬眉,伸手搭到他肩上:“见者有份,一起看。”
后面刷地冒出一堆毛茸茸的脑袋。
方拾遗头也不回,手中折扇一转,啪啪啪地把那几个凑过来偷看的脑袋挨个打了回去:“去去,都去抄书写论文,很闲?”
纸鹤自动铺开,化为金雾消散,金雾中现出幅模糊的画面——浓雾中,一双血红的眼。
萧明河:“这是……”
方拾遗不语,破扇子扇了扇,金雾上的画面消散,浮在空中的是几串字。
“魔族渡海而来,为师已赴往北境,不知归期,往后揽月峰上大小事务,皆由拾遗决定。拾遗吾徒,可还记得前日午时为师与你所说之地?你与明河已过束发之年,理应独当一面,为师走得匆忙,此事便交由你二人处理。切忌心浮气躁,处处谨慎为上。”
第3章
从天而降的大好事!
方拾遗大喜过望,勾着萧明河的脖子就往外走:“那敢情好,走走走,不用写论文了!”
萧明河门门功课第一,怔怔看着消散的金雾,胸腔里挤满了被师父看重的狂喜与来不及写论文、易先生的课可能拿不到第一的遗憾,一时忘了勾着自己脖子的是最讨厌的方拾遗,随着他走出浮云阁,才反应过来,羞恼地掰他的手:“放开我!”
方拾遗笑:“哎呀,兄友弟恭,师慈子孝啊。”
萧明河烦死他了,推开他:“师父与你说过什么?”
“啊。”方拾遗摸摸下颔,“也就前几日的事,师父说他算到山海门境外有一处传来不祥之兆,也就三言两语,没说太多。”
萧明河拍了拍被方拾遗碰过的地方,没再吭声。
来到山海门十余年,方拾遗还没没下过山。
斗鸡遛狗,满山撒野,山海门再大,也总有逛遍的那天。春去秋来,他从个小萝卜头长成个青葱少年,能走的地方都祸害了个遍,早就对下山蠢蠢欲动。
瞌睡来了,师父就递来枕头,当真是亲师父。②思②兔②网②文②档②共②享②与②在②线②阅②读②
萧明河不喜那些咋咋呼呼的师弟妹,方拾遗又是头一次下山,自个儿都不甚清楚情况,也没带人。师父特地点了他和萧明河,大概就是想让他们俩下山磨炼磨炼。
温修越收了弟子后,另辟揽月峰,带着弟子们在上头的院子里常居。三师弟这几日都在院里闭关,方拾遗留了传音符说明情况,将满身家当揣进百宝囊,再带上佩剑——去年满十五时,温修越赠了他这把剑,取名“望舒”。
萧明河才刚把小脾气收起来,瞅到那把剑,脸色又不好看了。
望舒是温修越亲自上门,拜请当世铸剑大师白癸所铸。
萧小公主可真难哄。
方拾遗眉梢抬了抬:“师弟,你有神剑寒酥,就别觊觎我的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萧明河家世显赫,佩剑乃家族传承,神剑榜上有名,方拾遗确实比不得。小少年倨傲地抬起下颔,“你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
萧少爷纡尊降贵搭话,再怎么不冷不热,方拾遗也早习惯,纯粹将此当做下饭料、耳旁风,笑眯眯的:“走吧。”
温修越指的地方离山海门颇远,行数百里后,穿山越河,再翻过座山,才能在一片树林后窥见那个僻远小镇的一角,若不是有指引,等闲还真找不着。
这个年纪能以剑御空者屈指可数,两人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只是再怎么天资聪颖,也受年龄所限。御剑飞行耗费灵气,两个半大少年还做不到一口气抵达。
从下山伊始,萧明河更要面子,连停下来休息,也不肯先开口。
方拾遗心想有钱人要脸真是要不得,像他光棍一条多好。赶路之时,还得时时注意萧小少爷的脸色,见他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了,就委婉开口:“我累了,下去歇歇吧,劳烦师弟了。”
赶了几日,两人终于越过那片山,抵达了受邪祟侵害的小镇。
山海门下的城镇皆受庇护,独独这儿脱了范围,闻所未闻。
小镇古旧朴素,竖在外头的青石被风霜磨砺,字迹斑驳,隐约可见“绿水”二字。
跨入小镇的瞬间,方拾遗的眉角禁不住一跳。
方才入夜,街上竟空无一人。
四下空空落落的,一阵冷风从街角席卷而来,卷起漫天的枯叶与纸钱,纷纷扬扬洒下。金乌渐渐沉下地平线,阴影从远方拉长,笼罩了小镇。
傍晚时分,鬼气森森。
镇内各家各户都紧闭着门窗,门前贴着钟旭像,挂着犬牙。四下除了风声,只有方拾遗与萧明河的脚步声,死寂一片。
令人不安。
萧明河的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瞅了眼方拾遗,又强自镇定起来,没话找话:“没人。”
方拾遗没应声,上前挨门挨户地敲门。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开门。他也不急,边敲门边往镇内走。萧明河眉头皱得死紧,呼吸动静却不敢太大,跟在他身旁亦步亦趋,四下打量。
小镇内的屋子盖得都偏矮,窗户也低矮许多,一户户黑洞洞的,天色暗了下来,看不清里头是什么光景。
正想着,萧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