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
佛牙喝得醉醺醺的,半靠在墙边,手边是一壶美酒,一条腿蜷曲着,看见妖物的到来,不动声色。
“小哥哥模样好生俊郎,让奴心生向往。”
那时佛牙还小,十五六岁,个头却已经像成人那么高了。虽已喝醉,但也不至于被这妖物的三言两语勾引,他冷笑一声,“呵,小哥哥?还是别,论岁数,你可比我大不少。”
“长夜漫漫,不如让奴家陪你共度春宵?”妖物朝着佛牙靠过来,手臂拥着佛牙的脖子,一只手去解他的衣衫,想要吸取他的阳气。“奴一眼就看出小哥哥未经人事……不如……”
佛牙醉醺醺地站了起来,推了那妖物一把,“滚开。”
便在这时,梁伯的儿子端了些吃食推门而入,妖物见状,立刻幻化回他妻子的模样,跌落在地上,眼泪汪汪,“郎君你总算拉开了,我方才端了些水进屋,谁知……谁知这小和尚对我起了色心……”
“好你个假和尚,我们好心收留你过夜,你竟然敢侮辱我妻子?”他抄起了门边的锄头,朝着佛牙砸来。
可他哪里是佛牙的对手?
佛牙轻轻松松地抓住了锄头一甩,那人被这股力道带着摔倒在地。
“你的妻子,是只妖物。”说罢,将手中的酒朝着那女人泼去。
妖物全身滋滋作响,被佛牙的酒一泼,身上冒出了黑烟。男人吓坏了,转身要跑,却被妖物掏出了心脏。
妖物杀了男人,知道自己不敌佛牙,打算先逃走再说。
佛牙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懒洋洋的。
“跑去哪儿?”
那妖物一愣,回过神来时,佛牙已经站在了她身后,掐住了她的脖子,咔嚓一声,直接被拧断了脖子。
一只黄鼠狼飞快地朝着佛牙扑过来,另一只妖物看见同伴被杀死,不顾一切地咬住了他的手臂。
“呵……区区黄鼠狼……”
佛牙不将它放在眼里,反手一甩,丢出去,那黄鼠狼落了地,竟化作孩童模样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引来梁伯的妻子,看见儿子的尸体,这位妇人气急攻心,还未冲到佛牙面前,便捂着胸口躺在了地上。
佛牙收拾完小黄鼠狼,拎着酒壶,带着醉意离开。
妖物们死的时候,一直维持着人类的样貌,外出归来的梁伯,推开门,便看到满院子的惨相。
儿媳与孙子倒在了院内,妻子与孙子死在了屋里。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泡影。他哭着追了出去,泥地里,一步一个脚印,他追到了佛牙。
佛牙站在山巅,背后是一轮硕大的圆月。他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是非不分的人,该死。”
于是,梁伯也倒下了。
这就是纪燃八岁那年,茶园里发生的一切。
一段姻缘,引来一段恩怨。前来寻仇的妖物,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偌大的院子,到最后空空如也,梁伯的魂魄因为早年精通一些修仙之术,修成了厉鬼,彻底掩藏住身上的鬼气。为了报仇,他放弃了投胎的机会。
他日日夜夜地守在这里,等来了佛牙,等来了纪燃,等来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起先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佛牙始终记得他是谁,他威胁他,不准对其他人动手,若是他对纪燃他们动手,那么他能杀他第一次,也能杀他第二次。
直到后来,纪燃让佛牙出去找梁星野,佛牙前几日便失血过多,出门没多久,就晕倒在茶园里,梁伯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将佛牙捆了起来,逼迫着他跪在家人的尸骨边一再磕头。
“这是你欠他们的!”
“梁伯!”看清一切的纪燃再次出现在了院落里,“梁伯,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吗?”
纪燃说着,便将盖在尸首上的白布一一掀开,“你所谓的亲人,有两个是妖物,尸身腐烂,可妖物的骨骼就在这里,不会骗人。你的妻子,儿子,都不是佛牙杀的,多年前你修仙时,杀了它们的同伴,这两只妖物,本就是蓄谋已久,冲着你们家来的。唯有你,你是佛牙亲手杀死的,所以他甘愿跪在你面前,任你处置,可是梁伯,一码归一码,你不能把你家人的死怪罪在佛牙头上。”
梁伯绕着那些尸首转了几圈,崩溃地向后退了几步,贴着墙根,又哭又笑起来。
“梁伯,若是你愿意的话,可以给佛牙一个赎罪的机会,让他超度你。他这辈子,确实犯过不少罪孽,但是往后我会带着他做善事,一一消除那些罪孽。”
见梁伯没有反对,纪燃便上前解开了佛牙身上的绳索。
便在此时,神情恍惚的梁伯忽然拿着砍刀朝着纪燃冲了过来,好在梁星野眼疾手快,拉开了纪燃。
佛牙看向梁伯,皱起眉头,“不对劲……”
纪燃站在梁星野的身边,依旧不解,为什么梁伯会忽然袭击他?
梁星野飞身而起,站在了屋顶上向下张望,随即对众人道,“是蛛丝。”
“蛛丝?”佛牙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梁伯身后的那堵院墙上,有很多蛛丝牵引着他的一举一动。我想梁伯应该也是被利用了,佛牙并不是他真正的目标,他真正的目标,是你。”
纪燃指了指自己,“我?”
谁要害他?时隔多年,他第一次回家乡,再加上平时也没什么仇人,谁会害他?纪燃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梁伯被蛛丝操纵着,不断朝着纪燃的方向袭来。
梁星野飞身而下,抽出钝剑朝着蛛丝砍去。说来也奇怪,那蛛丝柔韧极了,一刀下去,只断了几根。
越来越多的小蜘蛛从围墙里爬了出来,它们通过连线在梁伯身上的蛛丝,来来回回地在两端爬来爬去,吐出了更多的蛛丝。
“佛牙,保护纪燃!”
佛牙丢开了绳索,他是亏欠梁伯,但是眼下他不会拿纪燃的命开玩笑,操纵梁伯的东西,明显是冲着纪燃来的。
他将他向身后挡了挡,第一下没拉到人,第二下也没拉到……
佛牙恼了,一回头,“人呢!”
地上躺着的纪燃啪嗒啪嗒地跳了两下,“这儿呢……水,我要水……”
佛牙一脸惊悚,指着泥地跳动着纪燃,“花……花鲢……”
第82章 鱼大爷
纪燃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好死不死变成了一条鱼,还是条大花鲢……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两边的鱼鳃里进了些泥土,难受极了。
“水……水……”第一次做鱼,也算是体会了一把被人捞上岸的感觉,窒息感扑面而来,他啪嗒啪嗒地在地上跳动着,“再不给水,我就坚持不下去了……”
佛牙也顾不上眼前被蛛丝操纵的梁伯了,弯腰一把捞起纪燃,左右张望了半天,找了个小茶缸,将他丢了进去。
纪燃在小茶缸里缩着,虽然地方小,但是好在在水里,舒服了很多。
佛牙抱着鱼缸安慰他,“你先在里边儿将就着,等过了这一关,我就给你找个大点儿的鱼缸。”
纪燃在水里“咕噜咕噜”了几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佛牙小心翼翼地抱着鱼缸,根本无法去处理梁伯那里的事情。他甚至不敢动作过大,怕把水撒了……
他没养过鱼,抱着鱼缸一脸无措,只能向梁星野求助。
“星……星野兄……这可怎么办?”
“先好好捧着,这里交给我。”
佛牙应了一声,抱着茶缸撒腿就往外跑。
纪燃在鱼缸里晃荡个不停,不断地吐着泡泡嘟囔,“撒了撒了,小心着点,水水水……给我加口水……”
佛牙一口气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将茶缸里的纪燃倒在了水缸里,他自己就靠在缸边喘气,“我说你老是这么吓唬人也不是个事儿啊,说变就变,得亏当时脚边就你一条鱼,一眼就能看到,你说万一你变成一只蚂蚁怎么办?我上哪儿去找你?就你,变成蚂蚁?声音那么一丁点儿,谁听得见啊?一抬脚就能把你踩死……真是吓死个人……”
纪燃在大水缸里畅游了一会儿,浮上水面,“咕噜咕噜,你以为我想变成这样啊,没办法的事儿,我的内丹还在修复,我控制不了……”\本\作\品\由\思\兔\网\提\供\线\上\阅\读\
下去换了口气,继续咕噜咕噜,“不过最近我变回人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单单是这一次,就持续了十几天,你别担心,越往后总是会越好的。”
说着说着,老毛病又犯了,开始挑剔起来。
“这水缸大是大,但是里边儿的水摆久了,水质着实不怎么样。得是山泉水,浅水潭里边湛青湛青,一眼能看到底的那种。”
佛牙噘着嘴,“大晚上的我上哪儿去给你换水?明早吧。”
这边刚安置好纪燃,那边星野兄也回来了。
“怎么样了?”
梁星野操了擦剑,“蛛丝一把火都烧掉了,至于梁伯,我把他带回来了,我觉得最后这件事,应当由你来做。”
梁星野闪开身子,露出身后满脸沧桑的梁伯来。
佛牙紧张地握着佛珠,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知道自己被谁操控,又是谁想要害纪燃吗?”
梁伯摇了摇头。
“你现在还是能让我偿命的,毕竟是我害了你,我这条命你要是想拿去,我一点也不会反抗。”
梁伯的脸上依旧带着愤怒的表情,他看着佛牙额头磕头磕出来的伤口,有些不确信地问他,“你真的想要偿命?”
佛牙无比诚恳地点头,“如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可他们说,你如今一心向善,我就算杀了你,又能改变什么?我的家人能活过来吗?”
“不能。”
“那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梁伯叹了口气,他开始正视佛牙,“若想要偿还,便多为他人做些善事吧,我已经死了,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佛牙上前一步,谦卑地低下头来,“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超度你吧。”
梁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佛牙在院落里点了一圈蜡烛,梁伯的魂魄就坐在正中央。
纪燃在水面上不断探头,他从未见过佛牙如此认真念经的样子。天光破晓,梁伯的魂魄终于消散了,这时,一直困扰着纪燃的那三道伤口,都消失不见了。
百年梧桐树的树干上,那些刻痕也都消失不见了。
六岁,七岁,八岁……
想着那些消失的刻痕,纪燃越发地想念起纪老爹来。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飞升之后不及时回家看看,跟纪老爹说说天上的一切,说说自己的近况,哪怕是说上一句“我过得很好”,也好过他总为他担忧。
……
……
是时候回去看看纪老爹了。
一大早,两人一鱼又开始下山了。
纪燃被佛牙装在一个脸盆大的鱼缸里,里头装满清澈的山泉水,就捧在手里,一边走一边道:“你瞧瞧,今儿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