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问。
没有回答。
谁都没回应。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冯究望变得寡言起来,脸色沉沉好像在思索什么事情,一直在思索。
直到有天放学回家,半路上看到楚夏怡,女孩蹲在草垛旁边偷偷哭。
“你在这里干什么?”冯究望站到她跟前。
她一直不敢说,那天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拽着少年的裤脚往上看,哭花的一张脸和漂亮一点都沾不上边。
“我看到了,呜……他摸我前面女生的手,还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受不了了!!”
少年甚至都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沉默地递来一块纸巾,楚夏怡颤唞着双手接过去。
第二天冯究望被叫到了家长,正巧冯琛还在老家,去了之后场面一度难堪。
冯究望打了班主任。
夜里去敲老师家的门,二话不说把人踹到地上揍了好几拳,走之前还放狠话说:“管好你的手和眼睛,畜生。”
他们都以为少年是因为家里的事心中有怒火却无处宣泄,就把矛头指向那个温和好欺负的老师。
尹一知道,楚夏怡也知道。
尹一曾经喜欢过那个老师,他要她晚上在教室里等,他会去找她,是冯究望硬把她叫走了,把她从将要暗下的天色里拖出来。
办公室里受了伤的老师还在说:“算啦,我伤的也不是很重,但是冯同学叫我畜生这件事,我实在是……老师希望你能跟我道个歉。”
教导主任拍了桌子:“马老师这件事可不能这么算了!”
冯究望语气冰冷地打断道:“你不是吗?”
“什么?”
“畜生,你不是吗?”
他没等来老师答话,反而是冯琛先说:“你说谁是畜生?你就这么和老师说话?我看你才是畜生!”
没有人信他说的话。
温文儒雅博学多才的老师暗地里偷偷猥亵女学生——这件事说出来太过好笑了,怎么可能呢?
这位老师名声那么好,待人礼貌温柔,反而是冯究望永远不服从管教,仗着家里有钱,父亲开厂子自己又是独子,做事不计后果,恣意妄为!
他们的教导主任是个硬茬,软硬不吃,有钱的来也不行。
他带冯究望到教室里,指着他说:“来,现在大家伙说说,冯究望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说你们马老师对女同学动手动脚,有没有这事?谁站出来说说,说清楚!是不是我冤枉他了?!”
教室里所有学生面面相窥,懂的不懂的在此刻都摆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看向冯究望。
那些目光、那些眼神,不像是人类,更像是没有思维的昆虫。
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尹一没有,楚夏怡也没有。
昆虫,带着翅膀的虫子,普通的、漂亮的、不漂亮的,全部扇动着翅膀环绕住他。
冯究望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这位道貌岸然的老师还站在这里。
因为这座县城默不作声,他们允许恶魔在深夜降临。
第24章 沉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楚夏怡开始喜欢穿各种带着纹路和花案的裙子。
它们全部很漂亮,在夏天和冬天里尽显魅力。
随着年龄的增加,班上男生的话题也渐渐变成了讨论哪个女生长得好,绝大多数人都在讲楚夏怡的名字。
冯究望则被排除在这帮人之外。
他家和楚家离得近,没有那层隔阂,看事物总会更清晰一些。
在他眼里楚夏怡至多是邻里的一个女孩,嘴里总爱念叨父母,逢年过节,一家子团聚,隔天她便会炫耀似的讲爸爸给她带了什么礼物,妈妈又和她说了什么话。
冯究望总是很沉默地听,不发表任何意见,然后女生就会抱怨他的心思根本没在这里。
楚夏怡从小就被送来老家养,虽说衣食不愁,但比起被父母带在身边养大的孩子,总归是差了点什么。
初中时期的冯究望还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他不去戳破女孩为自己编织的美妙梦境。
因此他沉默。
而初三那年他站在教室的讲台上,台下的一群人也在沉默。
教导主任有片刻停顿,大概是口水喷的累了,而后继续说:“你是没有拴绳的疯狗吗,逮到谁都咬?”
台下的女孩忽然抬起头,漂亮的未经任何修饰的脸蛋上写满了恐惧和担忧。
教室里明亮又温暖,阳光斜切进来,空气中尘粒缓缓下落。蝴蝶的漂亮的充满纹路的翅膀映在眼里又是另外一副丑恶景象。
冯琛还在教务处给认真又负责的老师们道歉,发誓今后一定好好管教孩子,因此开除的事就免了吧。
最后还是用钱平息了这场正义的怒火。
那天的课冯究望没有上,提著书包回了家,和冯琛在家里打了一场,劝架的凑热闹的人很多,最终是陈芳梅挡在中间,不小心挨了冯琛的一脚,这事才滑稽的结束。
陈芳梅在一旁掉眼泪,冯琛就在一边叹气,平日里最疼孙子的奶奶也对冯究望说:“这事是你做的不对。”
冯究望自始至终没发一言。
可能他们说的对,自己真的干了蠢事。少年的不成熟与不稳妥在这一刻没有得到原谅。
冯琛对冯母是有愧疚在的,人去了没一年,他找了新媳妇还生了个女儿却没敢跟儿子说,甚至要和家人合起伙来一块瞒着。这实在有够窝囊。
这种事在外人看就是茶余饭后的闲谈,说一说笑一笑就过去了,可是故事里的人不那么想。
因为愧疚,面对冯究望那张冷冰冰的臭脸,他也只能颤巍巍骂他一句“畜生”。
是什么样恶劣的人才会去打老师啊,还要编那样的瞎话污蔑老师!
冯究望被停了两周的课,这两周里陈芳梅一直在,一岁多的小女儿被她交给娘家人看管,自己则尽心尽力照顾这个同自己没一点血缘关系的大儿子。
人人都说她心好、善良,将来不会让孩子受委屈。
冯究望眼里映出蝴蝶的轮廓,翩翩煽动着艳丽的翅膀,久居在他眼睛里怎么也飞不走了。
冯琛和陈芳梅商量着把孩子接回市里,反正再婚的事已经暴露了,冯究望又整了这么一出事,多半在县城待不下去。
村子里的任何东西都比城市慢一拍,只有流言蜚语传的最快。
某天陈芳梅语重心长的和冯究望聊到这些事,怕他对这里有留恋和不舍。
少年的眼睛停在她身上,观察动物或昆虫似的看着她,使她浑身不舒服,想要躲开。
“可以。”冯究望说。
女人没想到他会轻易松口,干巴巴道:“这样啊……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愿和你爸爸一起住……”
“的确不太想,不过在哪里都一样。”少年回答,眼睛透过陈芳梅看向她身后的镜子,“更何况不是还有你们吗?”
陈芳梅怔怔看着他,并不懂他的意思。
镜子里少年冷漠神情和慢慢上扬的嘴角充满了不和谐。
他说:“要是不痛快,那就大家一起折腾吧。”
楚夏怡出现在某个日落黄昏。
女孩再次穿着漂亮柔软的裙子,露出两条瘦长的腿,挽着好看的发型出现在冯究望面前。
那双眼睛也是楚楚惹人怜。
楚夏怡说:“他……马老师辞职了。”
“嗯?哦。”冯究望看起来并不太关心这些。
女孩咬住嘴唇,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本@作@品@由@思@兔@网@提@供@线@上@阅@读@
那位老师走的那天,学生们还和他道别。他说村子里开始传一些不好的传言,自己不能呆下去了,他很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光,说话间还摸了摸离他最近的女生的头发,面目温柔。
她想转头逃开,想痛快的大哭一场,想像那天傍晚一样,不顾丑陋与美地大声说:“你好恶心,你令我恶心!”
可是她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更不可能再次向冯究望求助了。
“我听说你要搬回去和你爸爸一块住?”
“你和……你后妈关系处的怎么样?”
冯究望终于看了她一眼,“我不会和别人说。”
女生愣了愣:“什么?”
“马润臣……”他看到女生紧绷起的面部,停下要说的话,“我不和别人说,你没必要特意来找我。”
“什……我、我没想过那些。”她不是因为怕冯究望走漏风声才来找他的,至少现在不是。
仿佛回到那个温暖的教室,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很怕冯究望伸出手,指着台下的她说:“是她告诉我的。”
所幸冯究望什么都没说。
楚夏怡回过神,拽着自己裙子的一角,僵硬地转移话题,用假笑填满脸颊,“你……是真想和他们一块生活吗?和你后妈,还有那个小女孩?”
冯究望盯着她,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你不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了吗?”
楚夏怡受不了他这样冷冰冰的态度,仿佛只针对她。
女孩的眼眶里悬挂上眼泪,情绪有些激动,松开拽着裙子的手,裙摆上漂亮的图案铺展开。
“要是让别人知道,他们会以为我被……我就完了,冯究望……你懂吗?”
她哽咽着。
“嗯。我知道了。”
少年眼中有她裙上的花纹,那是少女精心的梳妆,是属于昆虫的翅膀。
所有人都一样。
有最美丽的外衣和最丑陋的身躯。
高中冯究望选择了住宿,每个月回家都能和冯琛吵一架。大人们总爱旧事重提,张口闭口都是那个县城里最不堪的事,饭桌上提,逢年过节也要提。每次有人夸奖他,他们都要以“你是不知道他以前……”为开头,叙述他的种种不好。
冯究望偶尔会开口讽刺两句,更多时候也把这些旧事当笑话听,眼里是嘲讽,不知道是嘲自己还是嘲别人。
陈芳梅在那三年简直愁白了头发,父子俩一言不合就隔空对骂,尤其是冯琛,总爱找些不痛快,讲的话都幼稚,简直像得不到关注就闹脾气的老小孩!
冯究望高考考了个非常不错的成绩,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冯琛撺了一桌客人请客吃饭,说是给儿子庆祝,却在桌上谈起生意。
冯究望无所谓,不管其他人脸色如何,饭吃完就离席了。冯琛立刻在他身后训斥他没礼貌,和客人们道歉,喝多了又讲那些旧事,控诉他的没大没小。
陈芳梅在一旁劝他少喝,小女儿吃完饭留在客厅看电视,暗地里偷偷听大人讲话。
这件事她听大人们讲过许多遍,她都听腻了,大人们还不腻。那些伸长脖子听别人家长里短的人,在她看来都像老王八!
于是女孩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敲开哥哥的门,泥鳅一样钻进去。
“他们说你打老师,你为什么打老师?是因为他是坏蛋吗?”
孩子说起话童言无忌。
冯究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