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挑眉,霍长婴低头瞥一眼这女子沾上枯叶的裙摆,心中有些愕然,这女子竟是一路尾随他从小道而来。
她想做什么?还是她发现了什么?
正在霍长婴谨慎猜测之时,便听见那女子又道:“唉,你便是萧将军那位还未过门,便已闹得满城风雨的夫人?”
霍长婴愕然,转念一想,又是好笑,没想到阿铎娶亲竟已是足以闻名永安的大事情了。
转眸看向那少女,只见她神情绷紧,一丝嫉妒藏在矜持倨傲的俏丽面容后,却没有恨意,只是带着微微的羡慕。
瞬间了然,霍长婴忽的笑了声,他就说以他家阿铎一表人才的堂堂相貌,永安城怎会没有姑娘家心生恋慕。
眼前这个,怕就是了。
他此时很想拿折扇出来摇上一摇,不知为何,他心里竟颇有些得意,有种自家藏着的宝贝被人发现,并且被人欣赏时的那种骄傲感。
那女子见霍长婴不以为耻,反而笑出了声,不禁瞪大了眼睛,可等她再仔细观他相貌,却发现并非茶馆戏文中那般,不像是她常见的那些矫情贵女般,矫揉造作,反而有种落落洒洒的舒朗感。
想着她心中又有些落寞,上前一步,正欲再言。
霍长婴却被人拉到身后,男人高大结实的脊背挡在眼前,结结实实遮住了视线,霍长婴颇有些郁闷,他明明同萧铎差不了几岁,这人的身量却从小一路压制他,到如今,依旧如此。
莫不是常日缩骨,压抑了他原本该长的身量?
手腕被人握着,霍长婴盯着萧铎的背脊有些走神,便听见男人道:“嘉颜县主,这些时日了,规矩还未学好么?”声音中竟带着少有的不悦。
霍长婴有些惊讶地看向那女子,只见她紧抿唇角,抬头瞪视着萧铎:“不劳萧大将军费心!”一双杏眼目光复杂,似有恼怒,似有不甘,甚至还有一丝掩藏着的恋慕。
萧铎没再说话,拉着霍长婴转身便走。
北风卷起阵阵梅花香。
临走前,霍长婴眼角余光在太液池平静的水面上一扫而过,看了眼倔强盯着水面,名叫的嘉颜的女子,想了下,还是捏了个诀,悄然送了道平安符给嘉颜。
两人朝外走去,萧铎大掌仍然揽在霍长婴的腰侧,他没忘,长婴刚下马车那瞬间的晕眩,萧铎懊恼觉得是自己昨夜太过孟浪,伤着了他,是以便也有些心虚。
霍长婴却不知自己那一阵的眩晕,被萧铎误会,瞥眼萧铎懒懒一笑道:“我当是哪家女子这般威武,原是将军的桃花啊。”
萧铎闻言,握在霍长婴腰侧的大掌用力捏了捏,在霍长婴挣脱躲避的时候,又将人往怀里箍得紧了紧。
霍长婴被萧铎这一幼稚的举动气笑了,道:“——嘉颜县主,又是哪位宗亲家的贵女?”
萧铎低头见他神情坦然,不似作伪,便解释道:“她是福王的嫡女,福王老来得女,所以平日便骄纵了些,至今也未曾议亲。”
“福王?”霍长婴有些意外,“便是那个远了不知多远的宗室?”
萧铎垂眸看他一眼道:“福王算起来也是陛下堂弟,他父亲同先皇亦是堂兄弟,当年式微之时,曾对陛下有恩,陛下将他养在京中,给了个虚职,也给他这个小女儿封了县主的名号。”
“嘉颜县主……”霍长婴将这几字念叨了遍,却也想不起来相关记载,只觉得隐约有些耳熟,似乎从哪儿听到过,琢磨起来却又想不出什么,忽又想起两人方才古怪的态度,便笑着问道:“她同你,有何渊源?”
萧铎闻言,身体一僵,握在霍长婴腰侧的手逐渐收紧,像怕人忽然跑了般,却终究开口道:“两年前,她曾让福王叫官媒上门,而且……”
萧铎顿了顿,蹙眉道:“那官媒被我赶走后,她便教人屡次三番往国公府递刺绣,衣衫等物,还常到当差之处拦马。”
“后来,我便直接让赵程将人绑了送去福王府,请他管教女儿。”
霍长婴唇角一抽,萧铎说这话时,神情坦荡,全然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
他好笑地侧头看了萧铎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铎,我终于知晓,为何你这些年桃花凋敝至此了。”说着,叹息般摇了摇头。
“不是,”萧铎蹙眉,握紧霍长婴的手,有些着急:“我是因为,”
“我知道,”霍长婴忽然打断他,指尖挑了下干将剑柄的平安结,懒懒笑道:“有我珠玉在前,你自是念念不忘。”
萧铎见少年眼眉梢的得意,心中也是高兴,笑了声附和道:“自然。”
两人回到拿出庭院便分开。
傍晚,霍长婴只远远地跟在一众游园贵女命妇身后,瞧着前方簇拥着王皇后逛了园子。
王皇后史称嘉顺皇后,出身清贵书香世家,母家在朝中也多任文职,没有多少势力,霍长婴偷眼打量着远处雍容华贵的的王皇后,心说,能在后宫前朝的倾轧中,稳居皇后之位,即便太子病逝后,三皇子立为太子,皇帝也未曾动过废后的念头的人,想必也并非只如史书所评——温顺谦恭。
霍长婴一路跟在后面,留意着周围的异样,而那股子妖气却像是销声匿迹般,一行人路经太液池旁,竟也无甚大事。
而他特意留意了慕嘉颜,发现那姑娘倒也无异样,同往常般和人说笑,在人群中就想朵向阳花,全完不见同萧铎剑拔弩张时的神情。
暮色|降临,宫中张灯结彩,新年的喜气洋溢在宫中。
钟声响动,宫宴开席。
夜风阵阵,冰冷的凉意带着殿内香炉中的袅袅香气,缭绕在红毯之上胡旋舞女旋转的裙裾上,琵琶丝竹,箜篌悦耳。
主座之上,便是帝后二人,皇帝威严庄重,皇后雍容典雅,共同笑着接受众臣朝拜。
靠近主位的宴席坐的便是后宫嫔妃与皇子公主,再往后一排坐着朝中大臣,命妇贵女则是另辟屏风格挡。
霍长婴本应与命妇贵女一处,但开宴前,皇帝却忽然出声,命人在萧将军身边放两张坐席,却不另加桌案,是以霍长婴得以同萧铎一处。
但只命人加坐席却不加桌案,这般做法,与那宴席之上,皇帝兴起赏赐给大臣的歌姬舞女并无不同。
众人只冷眼瞧着,各自心中打着算盘,不知是晋国公家这位近日来炙手可热的萧将军,是否因拒绝皇帝赐婚而惹怒了陛下,是以,众人便如同看不见萧将军身边还坐着个人般。
晋国公也只是含笑冲霍长婴点点头,在众人看不见的时候,转头冲霍长婴一眨眼,示意他安心。
霍长婴唇角抽了下,往萧铎身边靠了靠,他自是知晓这宫宴规矩,但心中并无多少恼意,反而正得了他的意,离阿铎近,且不用跟那些女人周旋。
端起酒壶自己斟了杯,入口醇香绵厚,霍长婴微微眯了眼,惬意地瞧着眼前的舞蹈。
“陛下其实并非刻意折辱与你,”
萧铎替霍长婴挑着鱼刺,将细白的鱼肉放在瓷碗里,“那些命妇贵女并非都是良善之辈,你身无诰命,又非宗室,而且……”他说着顿了下耳尖有些红,舀了勺鱼汤到盛着鱼肉的小瓷碗里,“而且,你还未曾过门,陛下让你在我身边,虽面上不怎么好看,实则最为稳妥。”
霍长婴挑挑眉,四周欢声笑语,丝竹阵阵,他笑着侧头在萧铎耳边低语道:“你倒不疑心。”余光扫过对面嫔妃公主或羡慕,或好奇的神情,坦然接过瓷碗,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眯了眯眼,只觉满口鲜香。
他并非不懂宫中规矩,便低头同萧铎悄声道:“我懂,即便假托常氏女身份,也只是一介白身之女,若还令摆桌案,反倒不合规矩,保不准儿就令有心之人做了筏子。”
说着,他视线扫向对面空着的那几个位子,端起酒壶装作温顺的模样,给萧铎斟了杯酒,边悄声道:“听闻太子病中不能出席宴会,陛下手边那个位子竟也空着?”
萧铎又替他夹菜,边道:“是聂相。”
霍长婴闻言微微惊讶,心说这聂家人竟嚣张到这般地步,视线扫过对侧席位之际,忽然察觉一道视线,寻着方向望去,却没发觉有人看他,只瞧见在皇帝手边极近的位置,一个身着皇子服色十来岁小少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歌舞。▼思▼兔▼在▼线▼阅▼读▼
他眉心疑惑微蹙,萧铎便道:“那便是三皇子,聂贵妃所出。”
霍长婴微微挑眉,心说这便是自己那不着调的祖宗,正欲收回视线,余光忽然扫到那三皇子身侧垂眸不语的小内侍。
他眼睛微眯,在那人身上转了圈儿,便收回视线,专注瓷碗中的鲜美鱼肉。
歌舞间歇,胡旋舞女退下,转换另一波舞姬,脚系铜铃,反弹琵琶,舞姿曼妙,跳的正是敦煌的飞天乐舞。
正在此时,内侍禀报声阵阵传来,聂相才姗姗来迟。
皇帝面上却并未责怪之意,笑着让聂卿落座,又寒暄几句,似乎对于聂相这般嚣张之事见怪不怪。
霍长婴瞧着众位大臣也并未异色,便是如晋国公般元老也只笑着同聂相遥一举杯。
而那聂相,明明年过四十,却并未半分老态,也未蓄胡须,他面貌儒雅清隽,眉宇间带着疏离的冰冷,不同与霍长婴以往印象中权臣彪悍的形象,这人却长袖当风,身材修长,当真是能令满堂生辉的好相貌。
聂相方一落座,身侧官员便纷纷敬酒,他却只是若有似无地回应着。
隔着舞姬晃动的鲛纱飘带,霍长婴暗自打量着那聂相,目光在那人清隽的侧脸停留片刻,他心头竟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微微讶异,这种感觉不同与他和萧铎初见时的熟稔,甚至很是陌生,如同另一个人带给他的情绪。
霍长婴心说,难道是因为这聂相的好相貌?
想着他便不由出神,忽而却瞥见自己盘子中堆积成山的菜肴,微微愕然,霍长婴转头看向萧铎,只见男人下颌紧绷,不发一言,只是兀自给自己闷头夹菜。
他眯眼看了半晌,才恍然,莫不是……醋了?
霍长婴如此想着,心中微觉好笑,便悄悄在案底捏了捏萧铎掌心的厚茧,身子凑近些笑道:“谁都不及将军美貌之万千。”
萧铎正端盏饮酒,闻言猛地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霍长婴忙帮他顺气,好笑又无奈道:“这般玩笑你就受不住,日后咱们亲暱之时,我若说些更加过分的话,你可怎么办?”
萧铎也不知是被酒呛得,还是被霍长婴这露骨的话撩拨的,耳朵已是通红。
他们这里一番动作,却是引起了首席之上的帝后注意,帝后两人凑近低声几句,便听见皇帝笑着唤道:“——长风将军。”
萧铎理了下衣摆,应声上前。
皇上道:“朕还曾想将承嘉指给你,如今看来,却是险些拆散了一对好姻缘啊。”
萧铎恭敬道:“内人蒲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