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些杂草,门口的灯笼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轻轻摇晃着。
当初有多繁华,如今就有多萧条。
这座宅邸同他的主人一起沉寂了
宋淮安隐在斗笠里的脸,看不清神色,风卷起黑色帷幔轻晃
他绕过大门,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丞相府后门的位置。
随着‘吱呀’一声,他伸手推开了门
迎面一阵飓风袭来,卷起了宋淮安斗笠上的黑纱,瞳孔映出像刀子一样携着强烈内力疾速而来的柳叶。
柳叶瞬间划破斗笠,满头青丝如瀑,一泄而下
“什么人,竟然擅闯丞相府!”
宋淮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淡声道:“林鸦。”
片刻后,整个后院的肃杀氛围消失殆尽,一人从远处池塘旁的大树上跃下。
一席修身黑衫,箭袖长襟,腰间佩着一把小巧的剑,所有的杀意在看到门口那人的瞬间消弭无踪。
他像是害怕自己看错了,连眼也不敢眨,瞳孔内血丝密布。
宋淮安笑了笑
林鸦霎时单膝跪地,抱拳道:“主子!”
宋淮安转身看了看门口,没什么人,关上后门道:“走,进去说。”
林鸦只能愣愣的跟在他身后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背影,生怕这一切只是他太过思念导致的幻觉,也怕这是自己昏昏沉沉间做的一个美梦。
第72章
宋淮安一路走过游廊,步履轻缓,四周的院墙上都爬上了碧绿的藤蔓,开着不知名的粉白色小花。
一切都熟悉得让人想要落泪
这是京城近十年来,第一座新邸,也是唯一的一座,由当今天子命能工巧匠根据宅邸主人的心意修建,其他朝中官员晋封后赐宅邸,都选的是京中已经兴建多年的府邸。
宋淮安轻声道:“人呢?”
林鸦知道,他在问府中伺候的人。
“得知主子身死,属下将人都遣散了,还剩下几个从府邸落成便在府中伺候的老嬷嬷不愿意走,平日里就干些打扫打扫府邸什么的活儿,这几日估摸着回家祭祖去了。”
宋淮安笑了笑:“挺好。”
推开自己院子的门,花圃里自己曾经亲手养的花都枯了大半,只剩零星几朵生命力较强的还挂在枝头顽强的盛开着
这时候方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进了卧房,屋子里的陈设一丝一毫都未变动,而且没有灰尘,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
宋淮安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把手上细细摩挲着,道:“坐吧。”
林鸦立马跪地:“主子,属下只是下人。”
宋淮安的眸光落到他身上
看得林鸦浑身发凉,这种感觉真的太不真实了。
片刻后,他起身扶起林鸦,叹道:“林鸦,如今的我,再也不是丞相了。”
林鸦在他的搀扶下,感受到他指尖传来属于人的体温,一颗心才堪堪落地。
他固执道:“可您依旧是属下的主子。”
宋淮安拗不过他,也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做争执了
“如果你还当我是主子,就听我的。”
林鸦面色一僵,这才缓缓在椅子上坐下。
宋淮安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鸦,你实在不必自责,三年前是我选择的与你们切断联络,那时我以为陛下已经对我生了隔阂,便想着只要自断四肢,殿下便会放心了。”
林鸦垂头,手指紧紧蜷起
额角青筋似乎都要爆出来了,用尽全力才压下心底的暴虐的戾气
他心中有恨,很浓烈的恨。
恨主子用一生辅佐的人最终也怀疑他有异心。
他咬着后槽牙道:“可是主子,陛下他不信你!”
宋淮安唇畔浮出一抹苦笑:“是我不信他啊。”
林鸦不甘道:“主子!都到了这个时候,您还要替他辩解吗!”
宋淮安看向他,在察觉到他眼底浓重的恨意的时候,方才懂了。
宋淮安笑了:“林鸦,你在想什么?陛下并未杀我。”
林鸦震惊的睁大双眸,惊道:“怎么会?!宫中和民间都这么传,而且确实是陛下昭告天下说您自尽,若不是他,他怎会不追查还给凶手打掩护?!”
这就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了。
宋淮安垂下眼帘,淡声道:“这是一个局,一个从梁巨集就布好的局,对方算无遗策,将我与陛下的性情拿捏得分毫不差,设好了每一步,等着我心甘情愿往里跳,在东宫那三年,恐怕也在暗处无时无刻注视着我。”
林鸦懂了
说白了,宋淮安的致命点是慕修。
慕修的软肋是宋淮安。
暴露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处于被动的位置了。
离鸢丞相年少成名,凭一己之力力压四方诸国,而那幕后人却能将这样的人算计至这一步,可想而知对方心思之缜密,城府之深。
林鸦道:“太师之死,究竟是...”
宋淮安知道他想问什么
“是我杀的。”
当朝太师,梁巨集,三朝元老,三年前却惨死金銮殿上,而且为丞相所杀。
.
三年前,重华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王驾到,百官朝拜。
“众爱卿平身。”
一袭龙袍的慕修走上龙椅,面貌俊美,气质威严,冕旒上的玉帘随着他的行走,轻轻晃动。
即便是随意一瞥的风情,也令人呼吸不由一紧。
慕修自走进大殿就察觉到宋淮安今日情绪不对,长眉轻轻皱着,始终不曾松开过。
一身深紫色的官服,外罩紫色纱服,手持玉圭。
慕修接连看了他数次,他都不曾发觉,注意力反而在别人身上
对此,慕修有些气闷。
几位大臣接连禀报了一些地方上的事,不算很大的事,但是相当麻烦
例如某某官路盗匪猖獗,申请朝廷分配监察御史带人过去协助官府剿匪。
例如申请拨款赈灾,国家这么大,总会有些边角城池深受天灾侵扰
例如弹劾某某官员,然后被弹劾的不服气
两位官员就在朝堂上相互争执,话里有话,夹枪带棒的互相戳对方脊梁,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朝中几股势力互相角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其他官员乐得看戏
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慕修头疼的揉了揉眉角,并未开口。
宋淮安一直眉目低垂,作思索状,平时这种时候,他绝对是第一个跳出来火上浇油的人
今日却奇迹般的老实了,慕修有些惊奇
待两位官员吵完,争执得面红耳赤
慕修只得意思性安抚下,然后给了赵承德一个眼神。
赵承德伴在帝王侧,接到眼色立马会意,拉着嗓子道:“众位大臣,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吧,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宋淮安倏然抬眼,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事启奏。”
慕修正欲起身,撑在龙椅把手上的手微微一顿,眼皮跳了跳。
其他官员均朝宋淮安投来了视线
这位平素可是从来不正经说话的人,今日忽然这么正经,有猫腻
所有人心底都直觉有大事要发生
而站在他身侧的梁巨集更是眼皮狂跳,他心底暗自思索了一番,自己所做的事情应当是□□无缝啊,即便丞相有三头六臂也应当是无计可施才对,毕竟他没留下一个活口。
这才勉强压下心头强烈的慌张之感。
宋淮安凤眸淡淡瞥了他一眼,梁巨集心底狠狠一沉
究竟怎么回事▽思▽兔▽网▽
宋淮安收回视线,手持玉圭,走到大殿正中央行了个礼后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递上道:“请陛下过目。”
慕修皱了皱眉,见惯了他不正经的模样
这幅样子虽别有趣味,却也觉得失了几分原本的味道
他挥了挥手
赵承德走下阶梯,接过宋淮安手中的折子,回到御前,双手呈于慕修
慕修开启折子,须臾后,面色巨变。
天子脸色都变了
其他官员看得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慕修‘啪’的一声合上折子,脸色铁青道:“丞相综上所述,可有凭证?”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宋淮安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既然折子已经递上,那么肯定是有铁证的。
宋淮安始终没有抬眼,只淡淡道:“殿外早已备好,请陛下明察。”
慕修道:“准,赵承德?”
赵承德匆匆下殿,行至重华殿殿门口,门外果然有一个丞相府的随从站在廊下,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大沓的信笺与折子。
赵承德走上前道:“可是丞相大人备下的?”
随从垂首道:“回总管的话,正是。”
“交给咱家吧。”
语毕接过托盘,转身回殿,呈于御前。
梁巨集一眼便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瞠目欲裂,朝堂上唯他马首是瞻的官员也都嗅到了微妙的危机感。
梁巨集不可置信看向宋淮安,后者唇畔挂着一抹冷笑。
慕修一封一封翻看了那些信笺,越看脸色愈发阴沉,到最后已经快要能滴出水来了。
宋淮安缓缓道:
“臣一奏梁巨集贪污行贿,欺压百姓。”
“二奏梁巨集徇私枉法,其子梁兴茂在兰陵城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梁巨集此人却联合当地官员,狼狈为奸,瞒天过海。”
“三奏梁巨集结党营私,买卖官位。”
微风吹进大殿,拂起宋淮安披在身后的墨发,不负京中闺阁小姐遗落一半的芳心。
这轻声细语的三告,却如同千金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所有人都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果然,他们这些小官员平日里起个争执就是吵吵嘴,你看我不爽,我看你不快。
而这朝中最受陛下信任的两个大官起个争执,就是把对方往死里整啊!
慕修骤然起身,将手中的折子与信笺都扔到了大殿之上,怒道:“梁爱卿!你给朕好好看看!朕希望你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天子发怒,百官霎时跪了一片,齐声高呼:“陛下息怒啊!”
梁巨集冲过去跪在地上,一封一封的翻看地上的信笺,脸色越来越灰白。
这里面有他与大部分官员的往来信件,不论是字迹还是纸张都与他当初所用一模一样,左下角清清楚楚是他的官印。
而梁兴茂一事,有兰陵城内的父母官的亲写供词,还有诸多百姓的血书为证。
可谓是铁证如山。
可...
梁巨集心底攸然升上一抹惊恐,他也不是傻子,这些证据留着就是他的催命符,他活了半辈子,怎可能犯这种低阶错误?
当初他可是亲手烧掉了,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宋淮安居高临下看着梁巨集苍老的面颊,霜白的鬓角,眼神比万尺寒冰还要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