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道。
宋春景罕见没有躲,眼神一顿,道:“怕你。”
“怕我什么?”太子问。
他手上用力,将紧紧攥着坐垫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最后将整只手紧紧握住。
“我已经不是当年鲁莽放纵的我了,绝不会再冒失冲动叫你难过。”
宋春景反手攥了一下他手指部分,随即放开,靠在车厢一侧望着顶部悬着的圆环琉璃珠儿,“不知道,就是……有些怕。”
他扬起的脖颈修长优美,喉结微微凸起包裹在皮肉之下不甚明显,血管微青,在白皙的肌肤下微微跳动。
那弧度顺流而下,一路没进衣领中。
太子看着那勾魂摄魄的弧度,只觉得体内的火旺的扑都扑不灭。
他不由喉结一动,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怕疼吗?”他又问。
宋春景仍旧看着车顶,太子从沉默中读出来,自己猜对了。
他因为向上看的缘故,眼皮撩的很高,像半个月亮,甚至埋住了一半的睫毛。
但是他瞳孔又大,根本露不出多少眼白来,显得眼睛又大又有神。
平白年轻了四五岁。
太子一下子就回想起当年的宋春景来,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今晚别走了吧?”太子在他耳边说。
声音低沉喑哑,充满磁性。
即便他刻意压制,那粗重的呼吸声仍旧自耳脉一路喘到心窝儿里去。
灼热,充满了吸引力。
此刻情景交缠复杂,散发出的男性特有的气息充满车厢,即便不说出来,也懂得那话中包含的是什么意思。
宋春景没有一口回绝,更加罕见的,沉默了。
等待的时间更加难熬,数息后,太子忍不住道:“给我个机会,试一下。”
他甚至想说‘不爽不要钱’,残存的理智叫他停住口,留给了宋春景更多思考的时间。
良久,宋春景松开了紧绷的手,手心里的汗甚至濡湿了坐垫,留下指甲盖大小不明显的印记。
他收回上扬的视线,张了张嘴,说:“我下午回家取点东西。”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太子立刻同意,“好,现在就送你回家。”
“不是要去将军府吗?”宋春景看着他问。
太子:“……”
他险些忘了这一茬,本想说明日再去,又怕努力了这么久宋春景再反口,只得艰难的说:“去。”
宋春景咳了一声,便自己提起圈在角落里的水壶,到了个杯底润了润嗓子。
太子紧紧盯着他吞咽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也跟着咳了一声。
他接过空了个水杯,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宋春景觉得他似乎有些浮躁,离得近了还能感觉到炙热烤人的体温。
太子迎着他目光挑了一下眉,“怎么?”
宋春景收回视线,按捺住了自己想给他把脉的手。
太子视线下沉,打量着宋春景身上的衣裳,眼中精光一闪,嘴中却为难又犹豫的说:“这样去不好吧?”
宋春景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衣摆还未干,残留的血迹在地上拖出斑驳的水痕。
腰间挂着的玉坠子也沾了些红色,将白玉染成了鸽子血石模样。
乍一看,像刚杀过人一样可怕。
太子适时建议:“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
宋春景也觉得实在不像样,沉吟道:“也好。”
太子不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对着外头道:“去宋府。”
马车立刻改道转行,没有引起一丝颠簸不适。
宋府安静非常。
宋老爷最喜欢的就是下棋,现在年纪大了,即便不经常下棋,也喜欢安静待着。
宋春景下了马车,太子自觉道:“我在车上等你,省的你爹不自在。”
“我很快出来。”
说着,他转身便走,脚步匆匆,转眼没了身影。
太子望了一会儿,不自觉偏头笑了一声。
他时常板着脸,偶尔一笑也是转瞬即逝,气势无匹不怒自威。
竟然还有偷偷笑出声的时候。
乌达凑过来,稀奇问:“殿下高兴什么?”
成功约袍当然高兴,太子没忍住,再次笑了一声。
乌达不明所以,跟着嘿嘿嘿一通傻乐。
宋春景回房取了干净衣裳,又收拾几样东西装好,单手抱着往外走。
走到前厅位置,宋老爷叫人扶着走了出来,“刚回来又出去?不是请假了吗?”
宋春景走过去,将手上东西递给小厮,自己扶着他胳膊,“有些事要处理。”
他看了一眼小厮,小厮捧着他东西往外走去。
宋老爷打量一下他手中捧着的物件,发现是换洗衣衫一类的,“去哪里?”
“东宫。”宋春景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裳,指着衣摆上的污秽,“直接过去了再换。”
宋老爷“噢”了一声,似乎没反应过来,宋春景道:“晚上不回来了,您吃晚饭早点睡,明天一早回。”
宋老爷看看他,又看看大门方向不见踪影的小厮。
“你要想好,”宋老爷眯起的眼中露出一线光亮,“他届时坐拥后宫无数,还会有许多子嗣,但是却不一定会允许你娶妻生子,你可想好了。”
宋春景沉默下来,睫毛根根分明压的视线不住下沉。
良久,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闭了闭眼缓缓睁开一道缝隙,“想好了。”
宋老爷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从你奋不顾身进皇宫为太子铺路,连命都舍出去了,我就明白了。”
“孩儿不孝。”宋春景道。
“孝不孝不体现在这上头,”宋老爷叹了口气,“说来怨我,若不是我当初站错队,想来你也不会欠太子人情,同他有什么交集。”
宋春景恭敬的说:“不是因为这个……”
宋老爷一摆手,打停他话。
他手上皮肉松弛,肌肤暗沉,凸起的青色血管林立在骨节之上,无声阐述着老人的过往人生。
“不仅有后宫,还有前朝,若是别人说你攀附皇权,明里暗里嚼舌根,你该如何自处?”
宋老爷仰着头看着他不悲不笑的面孔,似乎已经下定决心。
他抬起手重重拍了拍他肩,又抚平了肩上衣褶,“太医院不比别处,什么贵人都能接触的到的,若有人借此孤立你,使你空有一身医术却无处使,你又该如何?”
宋春景垂着眼,唇线紧了紧,是有话要说但是强行按下的表现。
“只要你不后悔就行,爹先给你打好铺垫,怕你日后伤心。” 宋老爷看着他表情,叹了口气。
他也从年轻时走过,回想当初,多少能体谅些心境。
宋春景按下其他话,只说,“谢谢爹。”
宋老爷眨眨眼,举着他的手在跟前看了看,“还疼吗?”
宋春景摇一下头,又笑了,“有一点。”
“去吧,”宋老爷道:“好在歇假了,养好再去上班。”
宋春景应了,转身欲走,宋老爷“诶”一声,忍不住道:“若是后悔了,也没事,人生很长,悔了就从头再来。”
第77章
宋府门外,太子坐在车内待了一会儿,觉得憋闷,又下了马车,站在门边的角檐下等。
片刻后,他道:“热。”遂又回了车内。
乌达感受了一下,觉得还可以忍受,还远远没到浮躁的那种天气。
太子在车内摸了摸刚刚小厮送出来的衣衫,烦躁的出了一口气,问道:“去看看,出来了吗?”
乌达应声去看,上前靠在了门上,守门小厮离他远了些,躲在门房里偷偷看着。
“宋太医没出来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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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隔着小房一堵墙,小厮又胆小,声音模模糊糊。
乌达一拍门,“什么?”
小厮吓得靠后一退。
乌达又一拍门,“宋太医人呢?”
小厮咽了咽口水。
“在这里,乌达侍卫找我。”
斜里插出一道声音来。
乌达一看,正是宋春景。
“前后时间一刻钟都不到,就等的不耐烦的敲门砸墙,”他站在门内,看着乌达的手,凉凉道:“这是太子的礼数,还是东宫的规矩?”
乌达张了张嘴。
他一点都没生气,甚至都不想辩解。
宋春景是轻易不生气的,即便生气,也必定是旁人招惹了他或者心里有事。
上午太子才同他说过宋太医有心事,自诩体贴如乌达,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添火的。
他笑着上前轻轻摸了摸门,还吹了吹上头并不存在的尘土,笑着说:“宋太医家的门好结实,厉害厉害。”
这夸奖一点都不走心,但是他笑容可掬,宋春景绷着的脸立刻就缓和了下来。
乌达:“宋太医家的小厮也怪可爱的。”
宋春景:“……”
乌达不多废话,他将拍在门上的手放下去,往前做了一个恭请的动作,“您请。”
宋春景头也不歪,目视前方走出去,一脚踩到车棱上,钻进了车内。
太子看了他几眼,下意识问:“……乌达惹你生气了?”
宋春景:“没有。”
“出来的时候碰见你爹了?”太子又问。
这就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了,宋春景“嗯”了一声。
太子坚毅挺廓的面庞和浓黑的剑朗眉一动,想了想,认真道:“你已经是院士了,待到登基大典一过升为副院判,祖制规定,副院判只需负责皇帝一人身体,是不必时时待在太医院值班的。”
宋春景张嘴欲说,太子怕他拒绝,飞快的补上一句,“你也有时间多陪陪你爹。”
“副院判一事,”宋春景还想再说:“其实不必……”
“宋太医可是我的恩人,若是真的连点封赏都没有,往后谁还肯为朕卖命出力?” 太子笑着打断他。
他似乎心情非常好,脸色难得一见,甚至可以称得上和颜悦色。
他头一回自称‘朕’,然而这重于千金的字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从他嘴里说出来,从身份行事,到表情气度,无一不契合。
好像天生就该如此自称。
宋春景合上嘴,认真考虑着。
太子伸出长腿,小腿一侧蹭了蹭他的小腿另一侧,“再说我的伤口还要靠着宋太医仔细护理,必得给个光明正大的职位才行。”
宋春景将腿往旁边收了收,无奈的说:“殿下……”
“好,”太子收回腿,坐直了些,退让求饶般道:“注意体统。”
宋春景看着他,偏过头去。
端着板着的宋太医终于放下无害的表情,摘下得体的面具,唇角慢慢一挑,眼中顿时盛了些笑意。
他一笑,眼角眉梢也跟着一动,将周围氛围平白暖热上去三分。
勾人而不自知才最要命。
太子只觉身下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