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
也不知道今天自己为何会这般怕冷,他掀开蝉锦丝被,下了床,披上件毛领宝蓝锦丝披风。
踱步走出房间,才发现院里的积雪竟又厚了许多,他这才睡了几天,这雪竟将院里的莲花儿都盖上了。
“师父?”苏忘离听到身旁有声音,便寻声望去,只见那高出自己半头的男孩着一身玄色毛领厚衣衫,高耸眉骨,深邃大眼,眼里似乎还亮着光,咧着嘴露着整齐的白牙朝他大步跑过来。
等他走近了,苏忘离才看清这人手上端木盘的白瓷碗里是热气弥漫的白粥。
男孩跑过来,离苏忘离很近,几乎是脚尖对脚尖,苏忘离这才发现男孩走近,自己只能平视到他的下巴。
苏忘离蹙眉,他反感别人离他如此之近。
连咳两声,负手而立,挺直腰背,拿出自己本有的高傲刻薄气。
却又发现还要抬头才能看清男孩的表情,不由得一阵怒气涌上心头。
便又不自觉的向后退上几步,拉开两人距离,挺起胸膛,稍微抬抬头,不苟言笑的看着面前正咧嘴笑的人。
“师父,您终于醒了!徒儿煮了粥,本想着您今天醒不醒,刚出房门,就见您站在门口。”这人两手端放粥木托,自顾自地转身往苏忘离房里走,像进自家房间一样。
苏忘离直勾勾盯着他,瞪大眼睛,皱起眉,双手依旧背在身后,腰板挺得更直,积雪泛出玉光映在苏忘离本就白皙的脸颊,更显他透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他怔怔怒目这人肆无忌惮地进入自己房间,弯腰将粥放在桌上,又迈步到床前将丝被叠好。
哪有这样乱进他人房间的!
粗野小儿!不懂规矩!
“放肆!”苏忘离气得脸微红,宽袖猛挥冲进去,“你是何人!”
这回该景湛愣神了,他将丝被放好,站直身子挑着眉看着苏忘离,震惊中带着茫然,茫然中又夹着愤怒,“师父,您怎地又忘了,一年前您下山收妖时收我为徒的啊。”
话里却全是无奈。
他这薄情师父,见人就忘,都与他相处一年有余却还未记住自己徒弟。
景湛仔细想想,这也确实不怪苏忘离,毕竟这一年里苏忘离有事没事下山除妖收魔,也不曾见过景湛几面,也就只有近日才带他一同除魔。
只是一见面便查他法术,景湛哪好好学过,每次抽查必要挨上“长恨”剑柄,他这师父也不心软,说抽就抽,虽不至伤及命害,但也够景湛受的。
景湛记得清清楚楚。
只恨苏忘离毫无师徒情谊,不关心他,竟还抽他!
残破画面拼切完整浮于景湛脑海。
这一年里,苏忘离不常有几次是在这蓬莱山的,每次回来都必定弄得一身血污,奄奄一息,也不让景湛靠近,将自己关进房里几天后才出来,出来便又匆忙下山。
只留满房血污衣物,白纱布匹。
景湛每次收拾那些满是血污的白纱时总会心有余悸,他这师父当真是个汉子,那白纱上还有黑乎乎的肉渣,看来是从自己伤口上削下来的,真是对自己一点都不留情啊。
不是说神仙都是仙体可自愈吗?
但每次苏忘离的伤口总要自己慢慢清理才可恢复。
景湛也总会想他这师父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情,明明长了一副俊俏模样,却是薄情性子。
景湛回过神,一步一步朝苏忘离走近,缓慢却又不可挡,苏忘离被逼的一步步朝后退,却依旧挺着腰板,揹着的双手终于伸出一只拦住继续往前靠近的景湛。
苏忘离眼前画面刹那间被分割开又重叠出模糊画面——
一年前苏忘离负命天帝下界收妖除魔保世间太平。
清冷覆雪的古鸦老林中,鲜血浸湿融化彻骨冰寒,皑皑白雪林眼过之处腥红触目惊心。
苏忘离将占满妖魔腥血的“长恨”收起,便听到不远处树丛沙沙作响。
“谁!出来!”苏忘离伸手朝旁边草丛猛挥,强烈掌风裹挟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从漆黑灌木中扫出来。
魔?
不对。
苏忘离蹙着眉走近男孩。
“你是谁?”苏忘离负手玉立,垂眸凝视,晶亮的瞳孔里映着男孩英俊的脸,他却连头都不愿向下低一分。
“母亲都叫我福贵,”男孩痛苦地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捂住腰腹。整个人骨瘦如柴却皱眉紧盯苏忘离,明亮的黑眼珠里带着浓烈的警惕和敌意。
“福贵?”苏忘离嘴角有些抽搐。
本以为自己是个万事不过心的逍遥神仙,但听到这种名字时,还是止不住抽了抽嘴角。
本以为见过天下万物,知其万物名称,但这称呼却是头次听见。
“我父亲说了,这种名字好养活。”男孩似乎看出苏忘离心里在想什么。
“我全家就在刚刚被那个东西杀了,我逃过来的。”
男孩这话说的极其平常,丝毫不像死了一家,丧父丧母的人。
他眼珠转到眼角看向刚才那东西化成灰的地方,显然是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苏忘离这才肯微微低头看向他。
这话毫无破绽,可却被他说的极其平常,确实不像刚刚失去亲人,痛彻心扉的模样。
但方才一瞬,苏忘离清楚明确感知到邪祟魔气,可当他再细察的时候,却发现这孩子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瘦骨伶仃的凡人。
苏忘离挥手将衣摆拢到身后,倾身慢慢蹲下,动作极为缓慢,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
像是久病不动之人早已无了身体知觉,只能凭着感觉慢慢活动。又像极了玉山旁边慵懒且夺人心魄的白狐狸精。
苏忘离缓慢从宽敞云袖伸出一掌轻覆男孩腹部,五根手指纤细修长。
琉璃金光自苏忘离手掌发出。
男孩感觉到丝丝暖意从腹部传进去。
他只觉痛处传来丝丝痒意,发出骨肉接连的声音,之后伤口便不再疼了。
苏忘离收手,“你的伤都已经治好了。”他说着站起身,转身挥袖腾云要走,腿上却传来浓烈热意,忽得千斤重,他竟被这男孩一把抱住脚腕。
“您是仙人对吧!”男孩抬头看着他,两眼瞪得极大。
苏忘离感觉到腿处传来湿润触♪感。
这男孩竟留了一身冷汗,连衣襟都浸湿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一路跟着妖物跑过来,冰天雪地却一身冷汗。
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苏忘离蹙眉眯眼,面如寒霜利剑。
只见他直起身跪在苏忘离旁边,两手紧紧抓着苏离衣角,生怕这人转瞬就消失了。
“求您收我为徒吧,我也要像您一样!我要报仇!”
——你要成仙人对吧!带着我吧!我陪着你!我们一起!
不知为何,许是此时此景,许是这孩子满身意气,让他有了并不算美好的回忆。
“你可知,跟我回蓬莱修炼需受难以煎熬之苦,”苏忘离离慢慢蹲下来,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一双挑着尾泛着光的狐狸眼平视男孩,“要无怨无恨,一心向善,不可报仇,你可能做到。”
男孩看着他,一双琥珀色眼珠里映出苏忘离白净冷淡的脸。
男孩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面前这人。
便一瞬被那双眼勾了魂。//思//兔//网//
所谓“相由心生,境随心转”,男孩在苏忘离的眼里不仅看到了所谓星辰大海,更有这人世间稀缺的真诚温柔。
明明是个历经万事,不在乎一切的神仙,却偏偏藏着骨子里的深情。
男孩一动不动的看着苏忘离,他就像温柔清冷却又带着暖的泉水,将人层层包裹其中。
男孩回过神,他皱着眉,咬着唇,双手紧紧攥着苏忘离的锦织白纱,也不知过了多久,冬风依旧刮着,不似方才妖物吼叫,却似乎更加瘆人。
男孩终于不再看苏忘离,他低下头,紧咬的唇松开,仿佛用尽全力将一切都放下,嘴唇张开,“好,我愿心中无杂念,一心归蓬莱。”
苏忘离一手拽住他的胳膊不费力的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这才发现,男孩竟比他矮不了多少,“从此以后,你且随我潜心修炼。”
苏忘离看了看这四周,又叹了口气,“今儿正值冬至,这满地白雪还未消。”
苏忘离听这冬风瑟瑟,天将亮,边际泛出如诸怀水诣鱼精肚皮的青白,远处草房中隐约可以看见几盏零星火光。
许是当年这孩子目光太过炙烈,又或是只身于空旷冷清的蓬莱仙山太过寂寥,也或是这孩子的身影与往事相重合,便这般鬼使神差收他做徒。
画面渐渐模糊消失,眼前是这个不似一年前那个瘦弱的男孩。
“景湛......”
凉风起将夕,夜景湛虚明。
第四章 仙君脸皮薄
终于想起一年前似乎真的收了这么一个徒弟,当时旧伤复发,急于回山,也没多想便收了他。
“咳咳,”感受到手心里的温热,硬朗的触♪感,苏忘离才将摁在景湛胸口的手猛地收回来,又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顾着面子将手捂住嘴咳了两声。
“为师自然记得,只是就算是为师的徒弟,也不该擅自进入为师的房间。规矩还是要有的。”
“可是师父您这样一直板着不会累吗?”景湛并没回答苏忘离的话,只是又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作为修仙之人,自然要如此。”苏忘离朝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距离,这人动不动就靠那么近,苏忘离心想这些坏毛病一定要给他改了。
“可师父已是受万人朝拜的仙人了,您说我说的可有不对呢师父?”景湛说着又朝苏忘离走近两步,嘴角一直噙着笑,他稍稍低着头,琥珀色琉璃般双眼紧紧望着苏忘离。
“这话自是没错……”苏忘离低着头皱着眉似乎在思考景湛的问题,并没发现这人又靠了过来。
“那师父您说的这些可就矛盾了,”景湛依旧低头笑着看着苏忘离,“再说这蓬莱山就你我师徒二人,这规矩本就是做给外人看的,所以师父,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可以不必那么累的。”
苏忘离还想说什么,抬头便看见景湛正笑着,那双眼睛正笑着望着他,睫毛如蝶扇,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苏忘离望着这张脸,总觉得似曾相识,但他根本想不起来,毕竟别说只是感觉见过,就连真见过的人他都不怎么记得住。
但不说别的,苏忘离觉得自己见过那么多神仙,谁也不及面前这人容貌半分。
“不过师父刚才可当真没认出徒儿?”景湛挑起一边眉,对这件事情穷追不舍,似乎对这事很感兴趣。
苏忘离居然还从这话中听出一丝不悦,还有一丝委屈,苏忘离刚这样想,又立马打消这念头,这人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要撒娇。
“为师一心修炼,为民除妖,保四方平安,哪还有精力去记别人的模样。”苏忘离退后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