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瞟了皇帝一眼,打断他:“我骗你干嘛?爱信不信!”
他抱住秦殊胳膊,“再说我又不是讲给你听,我告诉给我哥哥听的!”
这小少年面对人间至尊丝毫不惧,神态间满是倨傲矜贵,竟是把皇帝给镇住了。
晟玄宗毕竟是明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蜀安道毗邻京城,一旦蜀安道地震京城必受波及。
锦衣卫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可至,通知当地州府进行疏散百姓当然来不及,但至少能提前通知府兵进行营救准备,而这几个时辰的预告对于京城的防护实在太重要了。
三省六部,禁军城防,文官武将几乎全都调动了起来。秦殊在昭仁宫内换下锦服,穿上朝服,十一边去捉他冠冕上的琉珠,边叽叽喳喳讲着自己怎样捉弄的太子。
秦殊这才把御花园中发生的真实情况了解了个透彻。
十一听不懂太子的话音,秦殊却是明白了,因此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像是山雨欲来前的沉沉暗空。
皇帝在召唤百官之前已将承恩侯软禁,停了他户部尚书的职,太子少了这最大的依仗,皇后在离开御花园的时候脊背都是僵硬的。
小家伙一通乱拳,一力降十会,比秦殊部署了多年的计划还有效得多。
秦殊握住十一的手,在唇边亲了亲:
“你在这里休息,饿了渴了就叫小川小彻,别人给你的东西都不要随便吃,也不要再乱跑,知道吗?”
十一嘟了嘟嘴,大眼睛往下耷了耷,不是很高兴。
“乖,”秦殊轻声哄道,“我下了朝就来接你,之后去哪都带着你,好不好?”
十一只得不情不愿地留了下来,但是他很快找到了能让自己愉悦的事,这昭仁宫是秦殊出宫开府前的居所,遍布了秦殊少时记忆。
从呱呱落地,到牙牙学语的婴幼儿,再到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十一抱着昆仑镜,在昭仁宫每个角落里搜寻着秦殊过往生活的痕迹。
他一边看一边咯咯咯地笑。
哥哥从小就聪明懂事,书念得好,人又勤奋,连对那个太子都十分好,皇帝给了他什么好东西,他总要先让给太子,十一心里疼了疼他哥哥,又在脑海里把太子的脑袋拎起来啪啪啪扇了好几下。
他一连看了许久,直到画面里出现皇后。
那时大殿中无人,皇后带着侍女棠梨坐在殿中等着一对双生子下学,何常进来说承恩侯去了凤鸾宫,没有见到皇后,寻来了这里。
那承恩侯三十来岁,面板白皙,身材精瘦,一双狭长的眼睛总像是在算计什么,十一看到这人的脸就忍不住鼻孔喷气,司命星官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儿哪儿都有他。
但是十一也知道,这个人的出现专门是给秦殊找麻烦来的,他便耐心看了下去。
“娘娘,”承恩侯对着皇后拱手,看着皇后一脸失神的样子,他左右看了看,轻声问,“前日跟娘娘所说之事,娘娘可考虑清楚了?”
皇后眉宇间印下深深的痕褶,她坐在殿中铺著白虎皮的椅子上,却好像还觉得冷,后背往虎皮里缩去,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攥紧了大红宫装的衣角,那涂着蔻丹的长指甲生生勾起袍服上的金丝,金丝缠在指甲缝里,她微微一抖,指缝里竟然被搅出一线血丝。
承恩侯垂着眼睫低声说道:“两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臣知道娘娘心中有多痛苦,可眼下情形,娘娘若是不选择一个,只怕来日哪个都保不住,双生子不能继承大统,娘娘要么从嫔妃之子中过继一个,要么……这后位就得让贤了……”
皇后的眼睫剧烈颤动,像是一只被困入蛛网中拼死挣脱而不得的蝴蝶。
承恩侯继续道,“即使过继一个皇子来,大皇子二皇子年纪已大,其他几个小皇子生母都出身极高,不论选哪一个,那皇子的母家必然都是娘娘心腹大患……若娘娘让出凤位,我承恩侯府世袭罔替,文有三公,武有军侯,哪个新帝能不忌惮?届时这一对双生亲王便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种种要害无需臣再赘述,如今只看娘娘如何选择。”
一对少年郎,一个身穿玄衣,一个身穿黄衣,就在此时结伴往正殿走来,那天雪下得极大,守在殿门的工人双手拢袖,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衣领里,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位小主子正缓缓接近。
镜子里最后的画面是承恩侯叹息着问皇后:“娘娘可想清楚了?”
皇后挺起脊背,目中所有的哀色和踌躇尽皆敛去,她的声音破碎得像是用一把利剪“撕啦”划破一匹雪缎:
“……就照哥哥的意思办,我选……殊儿……”
少年秦殊蓦然捂住差点惊叫出声的秦冕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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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那天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整个昭仁宫。
宫里烧着极旺的地龙, 秦冕却抱着身子, 坐在榻上瑟瑟发抖。
他忽然跳了起来要往外跑:“我要去找母后,我是她的儿子, 她不能这样对我!我要告诉父皇!”
“老四!”秦殊喝住他, 把他又按坐回去,“你冷静一点!你先别怕!”
“你当然不怕!”秦冕眼泪已经滚了下来, “她选的是你,死的又不是你, 你当然不怕!”
皇后选的是秦殊,要弃的是秦冕。
秦殊脸上几无血色,少年的嘴唇青紫,但是他努力维持镇定:
“告诉父皇, 我们没有证据, 难道要说我们在昭仁宫外偷听吗?如果父皇不信我们,我们跟舅舅和母后, 就没了转圜余地, 如果父皇信了, 整个承恩侯府只怕都要株连,我们……”秦殊狠狠咬了咬唇, “要让父皇杀了母后吗?”
“她要杀我, 她要杀自己的儿子, 你没有听到吗?父皇就是杀了她我也不会难过的, 我不会的!”秦冕红着眼, 狠狠地抹着自己的脸。
“我不会让她杀你的!”秦殊蹲下来握住秦冕的手,“我们兄弟两个一条命,只要我们一直在一块,她就没有机会下手,老四,以后不论衣食住行,你样样都不要离开我,母后投鼠忌器,她不会把我们两个都废了!等熬过这三年,我们满了十五岁就可以封王,到时候父皇一定会立太子,母后就没有办法了。”
“三年,”秦冕喃喃着,“那这三年,我们要怎么过……”
“一样过,只要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舅舅和母后不会有机会的。”
秦冕垂着眼看秦殊:“哥,母后选了你,没了我,你以后就是太子,你不必跟我坐一条船!”
秦殊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亲兄弟,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怎么可能舍弃你?”
秦冕流着泪的眼满是悲愤和嘲讽:“母后是我的亲娘,她都要舍弃我……”
秦殊叹了一口气,身在皇家,他哪里不知道骨肉倾轧是寻常,他跟秦冕也会提防其他兄弟,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因为无缘大位而遗憾过。
甚至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也是有私心的,如果把事情告诉给皇帝,皇后只怕从此要幽居冷宫,承恩侯府这幢大厦一夜倾塌,他跟秦冕没有母家助力,封王之后的日子是可以想见的寒微凄凉。
那也不是秦殊想要的。
平心而论,秦殊自知对秦冕不公,但这也是他能想到的仅有的两全办法。⑦思⑦兔⑦网⑦
那之后两个皇子无论饮食住宿,像是绑在了一起,完全形影不离,秦殊料想到皇后是能看出端倪来的,他更希望凭借这样的态度打消母后的念头。
除夕夜,狂风呼号,大雪漫飞,京都迎来了百年极寒。
宫宴过后秦殊和秦冕告别帝后,相携着回到昭仁宫。
兄弟两人以前虽在同一个宫里,但一直分住两殿,偷听到皇后和国舅说话后,他们就住到了一起,每晚都同榻而眠。
睡前秦冕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缥碧晶莹的琉璃小瓶,他拔开瓶塞,馥郁的果酒香弥漫开来,秦殊挑眉笑道:
“你吃酒就吃酒了,怎的还偷拿了回来?”
这果酒十分珍贵,因酿酒的果子是藩国独有的水果,每年千里迢迢进贡来的不过十余坛,只有除夕宫宴才能喝到。
秦冕狡黠一笑:“一年到头就只能喝到一杯,太不过瘾了,高公公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就拿瓶子偷偷灌了一瓶,哈哈,他一点都不知道!哥,你一口我一口,我们分了吧!”
到底是少年人,这贡酒难得,秦殊也有嘴馋的时候,就着秦冕的手,和秦冕把一小瓶酒分着喝了,他砸了咂嘴,有些奇怪地问秦冕:
“这酒比在承明宫喝的时候烈了许多,你有没有觉得?”
秦冕起身去把空瓶子扔到了桌上,声音有一丝难以觉察的轻颤:“没、没觉得啊。”
大火是夜半时烧起来的,秦殊却睡得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他的世界已是一片天翻地覆。
他全身都包裹著白色的纱布,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起初他痛得神智都无法清醒,钻心裂肺的疼痛如同千万只蚂蚁在骨缝中啮咬,十二岁的少年恨不得就此死去,他疯狂地挣扎叫喊,宫人们不得不把他的手脚都绑起来。
身上大半的面板都溃烂了,烙印爬满了躯体,后来当他能下地行走之后,他跟宫人讨来了镜子,看到了自己形如鬼魅的半张脸。
那天秦殊坐在寝殿窗前的软榻上,看着窗外犹自飘雪的天空。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雪下得格外大,格外厚,竟像是遥遥无期看不到尽头一般。
昭仁宫里满目雪素,长长的冰凌悬在廊檐下,宛如一把把锋利冰冷的刀,每一个刀刃都扎在秦殊千疮百孔的肢体里。
皇子的酒量都是从小练的,莫说是果酒,就是拿烧刀子来灌,他也不可能在大火中睡得人事不知,昭仁宫的宫人在当晚火灾后全部杖毙,他事后问起所有人都是三缄其口,只知道有宫女心怀忌恨,恶意纵火,而秦冕那晚并不在他的寝殿里。
秦殊什么都明白了。
那场火烧坏了他的脸,也烧冷了他的心。
雪路上遥遥走来一个身影,无比熟悉,那人渐渐走近了,秦殊透过窗子看到那张恍如隔世的脸,像是看着自己的前世,他的目光一时朦胧缥缈,只觉得如堕梦中,如临幻境。
直到秦冕出声,他才回到了冰冷的现实世界。
秦冕走进屋,脱下斗篷,呵了呵手,轻斥道:“哥,你怎么坐在那里,窗户也不关,当心冻着!”
他亲自过来关上窗,回身关心地看着秦殊,轻声问他,“哥,你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那时秦殊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