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他的下一句话时倏然僵住了,“此物名为鬼哭弦,能招魂镇鬼,亦能助鬼修证道。小徒无知,牵累你与这凡人命数,事已至此,聊以此物弥补。命数既定,再挽回只会徒生更多变数,不如顺其自然,也许别有生机。”
牡丹瞠大了眼睛,那人却对着楼至微微颔首,便抱着小童转身离去。
“大人!”
牡丹急急跃下车,可四周哪里还有那青衣男子的身影,他看向手中的鬼哭弦,忽然意识到这男子竟是完全窥破了自己和楼至的命数。
他跟楼至,原本是没有相见之缘的,却因为这颗从天而降的蛋才有了牵扯,甚至因此改变了楼至的命格,他穷尽心思和灵力为楼至续命,可这青衣男子却说顺其自然,并以鬼哭弦相赠,竟是要自己放弃为楼至续命,让楼至顺应命运,横死后成为鬼修么?
“这人好奇怪,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楼至跟着牡丹下车,一头雾水。
“你看到那小孩手里抱的东西了吗?”
“看到了啊,那个蛋吗?像是石头做的,看着比寻常鸡蛋大些,也没什么特别的。”
牡丹耐心解释:
“我原本的洞府在瑶迦山上天香洞,一日正在修行时,那颗蛋突然从天而降,砸毁了我洞门上的断龙石,还阻断了我修行,于是我才另找扎根之处,却碰上雷雨,然后遇到了你,此人是为致歉而来。”
“一个蛋……”楼至觉得匪夷所思,“那么小的东西能把你的洞给砸毁了?”
“那可不是一颗普通的蛋,”牡丹轻笑,“我虽然不知那师徒的来历,但他们一定是上三界的尊者,那蛋灵气四溢,不是神兽后裔也是天生地养的灵物。”
彼时牡丹没有人形,行进多有不便,不然他大概是会把那颗蛋捡走的。
“啊!”楼至立刻想起来自己就是陪着母亲去瑶迦山烧香才在路边看到了牡丹,不由抚掌笑起来,“如此说来,你我能够相遇都是托了那颗蛋的福!那不该他来道歉,该我谢谢他的那颗蛋才是!”
楼至的眸光在阳光下如同明珠般熠熠生光,又如温润的水波荡起满足而温柔的涟漪,这样的目光给了牡丹坦白一切的勇气:“楼至,我有话与你说。”
楼至轻扬眉笑道:“什么话你只管讲就是。”
二人坐回到马车上,牡丹张口就问:“楼至,你喜欢做人吗?”
这问题着实古怪,楼至莫名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人为万物之灵,我是个妖,修行五百年才得了人身,中间种种艰辛难以言表,能做人,实在是上天的莫大恩赐,需得前世修福才能代代轮回,你愿意放弃人世轮回,做……做鬼吗?”
楼至先是大大吓了一跳:“鬼?!人死了……不是就成鬼了吗……”
“是的,人死为鬼,但不是所有的鬼都可以进入轮回,也不是所有鬼都有机会再世为人,楼至,”牡丹正色道,“昭阳公主是上三界玄女,她在凡间历劫,你和她有一世姻缘,但是我化形那天,曾问你有何心愿,你说,你不想娶公主……”
楼至脑子里面“嗡”地一炸,几乎无法消化牡丹说的话:
“我……我还以为那是在做梦……”
牡丹轻轻摇头,目中露出一丝无奈:
“彼时我也不知事态严重,就……就扯断了你和公主的一线牵,生生破坏了你二人的命数,楼至,很对不起……”
“不不,”楼至依然被这个事实砸得头晕目眩,他喉咙发紧,却下意识地阻止牡丹,“不关你的事,你本来是好意,是我口不择言,所以我最近这样倒霉,都是因为和公主断了姻缘?还连累你一次又一次救我,是我的错……”
牡丹轻声如呓语,每一个字却又能清晰地传入楼至的耳里:
“天条之下不问对错,你跟我都逃不过责罚……”
楼至惊慌地攥住牡丹的手腕:
“什么样的责罚?你会怎么样?谁会来责罚你?你是为了我才做了这样的事,不论什么样的惩罚让我担就好……”
牡丹万万没想到楼至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样,他有一丝错愕,继而心口缓缓流淌过温热的暖流,他用另一只手反盖住楼至的手背,笨拙地拍了拍:
“我没事,现在我们说的是你,你与昭阳公主的这场变数,会导致你今后三世再不能做人了。”
楼至惊呆了,耳边仿佛有什么东西隆隆轰鸣,他只觉得一阵冰冷的寒意从后脊梁一直攀爬到脑髓:
“你是说我……我以后投胎……会做畜……”
这个事实太可怕了,凡人无不想探索天命,但是如果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是如此可怕,这种绝望能把人逼疯过去。
牡丹难过地看着他,闭了闭眼,继续说道:“唯一能阻止你堕入畜生道的办法就是脱离轮回,可鬼修一途,比妖修更加艰辛万分,冥雷之下灰飞烟灭,连轮回也不会再有,你愿意吗?”
楼至像座冰雕一样钉在那里许久许久,最后他嘶哑着嗓音开了口:“鬼修……那样的话,我还能认得你吗?”
牡丹怔了下,很认真地思索了半晌:“自然是认得的。”
“那以后我就不会死了,会像你一样……你是妖修,不会老,不会死,我也会一样的,是这样吗?”
牡丹迟疑着点点头。
楼至苍白的脸色霎时染上了莫名的红晕,他不知为何竟然兴奋起来:“那我们不是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吗?即使再有雷劫,我也可以陪着你,你也可以陪着我,是这样吧?不做人,我们岂不是能更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牡丹苦笑起来,楼至是个凡人,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轮回进畜生道,他却是在六界全书上登籍造册的妖,破坏了玄女的凡劫,等待他的轻则褫夺修为打回原形,重则天雷殛顶灰飞烟灭,即使侥幸保留元神,他也不可能陪伴楼至。
鬼有鬼途,妖有妖道,他们是无法继续相伴的。
然而牡丹还不及解释,楼至却顺着他的手腕与他十指相扣,急切地说:“牡丹,你会陪着我的吧?那样我就不害怕了,只要有你在,做人做鬼我都不在乎……”
楼至的手指冰凉,掌心却是火热的,那热度烫得牡丹不知怎的,心里微微一痛,就像是一根长长的尖针刺/入,伤口极细,却渗出了血丝,痛得极深。
楼至有些语无伦次,他年少风流,不是没有在风月场里说过甜言蜜语,可是他那种千帆过尽的游刃有余在牡丹面前完全施展不开,他没有这样情真意切过,更没有对男子表白过,他看着牡丹混合著困惑,歉疚,哀伤的眼眸,他知道牡丹完全没有懂,情急之下,他俯下/身,用行动代替语言,将自己的嘴唇印在了牡丹的嘴唇上。
……
“呀!”
十一立刻抬起双手,一只手牢牢捂住姜小离的眼睛,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然而捂住自己的那只手却五指张开,骨溜溜的眼睛从指缝间看着眼前少儿不宜的一幕。
姜离也觉得一股热血直往脑子里冲去,四肢百骸里都像是有熔岩沸腾,所有的血脉都贲发滚烫了起来。
姜离的身形虽然是个孩童,但他的灵魂却是个千年老魔。
他前世先修习云寂宫术法,清心寡欲许多年,天魔血脉觉醒后也极力克制魔性,因他心头上有一个如珠似宝的傅长澜,但他对傅长澜只有关怀爱护之心,却从未对他产生过爱/欲之情,因他从没有意识过,男子对男子也是可以产生这样的情愫的。
原来两个男子之间,也是可以有渴求爱慕之情的。
楼至对牡丹做的,无疑是打开了这老魔的新世界大门。
可惜眼睛能捂住,狭窄的车厢里那低低的歂息和申银声却无法遮掩,姜离忍耐了半晌,终于推开十一的手:
“我们能不能不待这车里啊?”°思°兔°网°文°档°共°享°与°在°线°阅°读°
第125章
为了少年儿童的健康成长, 十一不得不惋惜地带着姜小离下了车,两人跟在慢悠悠的马车后慢悠悠地走。
姜小离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此刻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和慌乱,他看十一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还恋恋不舍地盯着那马车厢后一直瞅着, 姜离不由有些恼火,仗着自己是小孩, 很无理取闹地抓着十一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哎!”十一诧异地喊,“你咬我干什么呀!”
“我牙痒!”姜离气哼哼的。
十一恍然:“你是要换牙了么?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换过牙,可疼了……不对呀, 我们在鬼王的识海里, 不会觉得疼呀,像你咬我我就不疼……”
“现在看来那鬼王是自己要做鬼修的了,他手里拿的红花就是这牡丹花妖,”姜离赶紧转移话题, 在十一面前他完全不怕暴露自己, 这家伙脑子里天生缺根名叫怀疑的弦, “那他为什么不去冥府做鬼王,反而占据着一个镇子,把那里变成了鬼村?”
十一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偏移了:“楼至一个凡人,他死后的魂魄会被带往冥府, 根本不可能立刻就被敕封为鬼王啊。”
“他死的时候牡丹花还没死, 肯定一直护着他, 直到他有了修为, 鬼差也拿他没办法了呗!”
“花妖不可能打得过冥府派来的鬼差,而且这花妖自己也揹着天罚,他哪里敢跟鬼差动手?你当一个鬼王是那么容易敕封的吗?”
姜离心里说我不知道鬼王是如何敕封的,但我这个魔尊是打架打来的,没有天庭敕封也威风好几百年,魔鬼是一家,都神烦他妈的天命既定!
姜离说话就有些不阴不阳了起来:
“楼至做了好事,救了花妖,最后却落得三世不能为人的下场,他又不知道什么玄女历劫,那个公主那般刁蛮,楼至不想娶何错之有?倒是定这桩姻缘的人强买强卖,问过楼至自己的意愿么?”
十一愣了愣:“凡人的命数和姻缘皆有天定……”
“天又是谁?谁来帮天定?”
“司命星官书写凡人命格,月老掌管人间姻缘,冥王奖罚世人身后功过……”
“司命,月老,冥王,哪个能脱离人身,哪个又没有私心?谁能说他们一定是公正的?”
“他们如果徇私,自有天条惩处……”
“那谁说天就一定是对的呢?”姜离揹着双手,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在十一的眼里这小孩简直少年老成得成了精,“天命一会让楼至富贵两全,一会又要楼至死于非命,朝令夕改,他自个儿到底有个数没?说来说去,那朵花是自己跑到楼至眼前去的,谁叫天上掉下来一颗蛋,谁叫天上下起了暴雨,这不都是天意安排?怎么最后玄女历劫失败,锅都让楼至一人背呢?”
也是十一迟钝,无法听出姜离话中恨深怒极之意,就是因为天生他为魔,就注定他危害苍生吗?若不是仙门奉此敕令步步紧逼,他何至于走到那样一步?所